天家贵妻(69)+番外
会同馆是专司管待藩属贡使之处,虽比不得他自己的宅第,但尚算一应齐全。
近午时光景,宗石敲门,得允入内,躬身询问寻他何事。
宗承未抬头:“宫里可有消息了?”
宗石道:“才传讯过来,说证人临时翻供,沈章许是又跟皇帝说了什么,最终……案子未定。”
宗承倏地拓书在案,“啪”的一声,吓得宗石一个激灵。
“沈家这是早有防备。去,查查沈亨现在何处,将人拎来。”
沈亨是沈家旁支,先前同随沈兴等人赴浙,与佛郎机人在马头娘庙做走私买卖却被桓澈逮个正着的便是他。
宗石不明所以,但叔父的话是不容置疑的,当即应诺退下。
沈亨被按着跪伏在地时,酒还没醒。
他正在楼里喝花酒,不知怎的,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便如死猪一样被人制着。
他才搬出侯府威势叫骂几句,又被塞了嘴,惊怒仰头,猛地撞上一副森然面孔。
“给我做一件事,”傀立他面前的男子漠然出声,嗓音古怪,“若是办砸了,你在浙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便兜不住了。”
沈亨目眦欲裂,沈兴不是已经将那件事摆平了?眼前之人如何知晓的?
莫非是佛郎机亦或倭国那边的人?那他是不怕的,他跟那帮人做买卖不是一回两回了,人脉很是积了些。只是总也没能搭上宗承那条线,不然往后他手底下人行走海上,便能百般不惧。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面对的人背景之深,是他这个海贸蝼蚁无可想象的。
那人祭出了他跟佛郎机人阴私交易的货单。
能拿到这东西的人……
沈亨忽然抖如筛糠。
把沈亨送走后,宗石默然跟在宗承身后,欲言又止。
他觉得这一两年间,叔父变了不少,尤其是此番来京之后。
就以这次出门论,叔父实则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吩咐手下人去做便是。
他不知皇帝为何没有监押叔父,但他料定皇帝是差了人来监视叔父的,叔父每回出门都是要担险的。
何况还要易容改装。
但思及浴佛节那日情形,宗石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沈碧梧听闻沈章等人出宫了,轻吁口气。
陈氏确定左右无旁人,才低声道:“姐儿这举动实在冒险,此番真真是险。”
陈氏但凡想上一想,就觉后脊背发凉。
她做梦也想不到沈家还有这么一桩要命的腌臜事,更不知自家女儿是如何知晓的,怪道先前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等事原就是要及早筹谋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我未曾想到,顾家这么快就寻了来,”沈碧梧虚虚握着腻润的甜白釉茶盏,无心喝茶,烦郁撤手,“敢怕是有人特特知会了他们。”
“证人可不就是那姓蔡的一家子,还能有谁?那家子早被咱们收买了,没胆子出去胡言。”
沈碧梧忽道:“母亲可觉着,那蔡姓一家今日面圣时,惶恐过甚?即便是衡王曾威胁过他们,也蹊跷。关于衡王,咱们早打了招呼,他们何至于怕成那般,抖抖索索的,半日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陈氏不以为意:“平头小民,见了天子焉有不怕之理。”俄而一惊,“姐儿是说……”
“正是,女儿怀疑另有咱们不知的证人,亦或,权盛势汹的人物去找过他们。”
沈碧梧攥起手:“母亲回去后,要让祖父好生查查。等风声过去,最好斩草除根。”
若非预备兵行险着,她也不会留着那家人的性命。
桓澈回王府打选衣冠,备车去了永康侯府。
永康侯郦文林是他外祖,早年跻身殿阁大学士,现今在六部挂个闲曹。
郦文林瞧见自己这个外孙,屏退左右,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问他所为何事。
“外公这话倒似我寻常不登门一样。”桓澈施礼寒暄一回,正了辞色。
“外公可否联系门生故旧,一齐弹劾杨遂之子杨炎?”
郦文林现下虽是个闲散人,但因学问渊深,门生众多,在朝文官之中,或曾拜他门下,或曾蒙他指点,凡半数不止。
郦文林眉毛竖起:“你小子不好生筹谋娶媳妇的事,又打的甚主意?”
桓澈将顾、沈两家之事说了,末了道:“杨遂而今已失了圣眷,父皇不会再保他,只要弹劾得当,杨炎必定下狱。杨炎出事,沈章左右为难,但已不会援手,杨遂必恼。杨遂手里握着沈章的不少把柄,我揣度着,兴许包括沈家爵位来路不明这个死穴。”
郦文林想起沈章这么多年来皆趋附杨遂,即便沈家后来隆恩日盛,沈章也从不曾在杨遂面前摆未来后族当家人的架子,恍然明悟。
若是沈家这一条软肋捏在杨遂手里,这便都能说通了。
只是沈家的这个秘密未免令人骇怪。
桓澈当即挥笔罗列十条罪状作为范式,再三叮咛除此之外,旁的切莫参劾,否则适得其反。
郦文林一一看过,不由来回端量了外孙几眼。
他犹记得先前他曾问过阿澈,为何这二三十年来,满朝清流前赴后继,披肝胆之诚,书泣血之言,却总也不能撼动杨遂这佞臣。
阿澈只说了八个字,所言不当,时候未到。
想想往昔那些直臣是如何弹劾杨遂的,再看看阿澈写的这份奏疏稿本,郦文林竟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喟叹。
上位者果真更懂上位者。
而眼前这个少年,早在多年前就已勘破了他父皇的心思。
桓澈打从郦文林书房出来后,迎面撞见了表妹陶馥。
陶馥是他姨母小郦氏的幺女,也是兴安伯陶家的掌珠。
桓澈望见通身珠翠绮罗的陶馥,禁不住想,假若不是沈丰当年所为,顾云容也当是这般,生在锦绣堆里,被娇养着长大,
陶馥近前施礼时,见表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透出些若有所思的意味,低首垂目,细声说道:“今日来外公府上探看,竟可巧遇见表哥。”
她正要顺口问问表兄前来所为何事,就听他淡声道:“那表妹自便。只外公而今有事在身,表妹莫扰。”言毕拂袖而去。
陶馥僵了一瞬,又轻轻舒气。
表兄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但撇去身份不论,他那等神貌气度之人,做出这些就令人心觉这是理该的。
横竖他对谁都这样。
陶馥思及表兄硬生生又将选妃之事往后推了一年有余,揣测应是拖不了多久了,总不能年及就藩还不成婚。
说不得今年年末就会颁下遴选王妃的旨意。
他对他母亲贤妃娘娘感情那样深挚,娘娘从前也时常召她入宫,她总是比旁人多出些优势的。
顾云容晚来见到桓澈时,看他面色如常,禁不住问他可是布置万全了。
“算是。”他俯首,随手拈起她跟前碟子里的一块果酱蒸酥,尝了几口,直道太甜,将一整碟都顺了去。
顾云容见他抢她吃食竟还挑嘴,没好气道:“太甜了你还吃,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