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如筝瓮声瓮气地道:"不要咒我。"
唐雁初一怔道:"我只是问问罢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
"想啊。"岳如筝抿抿唇道。
"那就小心点了。"唐雁初看她紧抓着自己的肩膀,才朝前走了一步。岳如筝凭着左脚和他的支撑,半跳半走地挪到了窗前。
"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唐雁初慢慢蹲下身,让她坐在了书桌前。岳如筝伸手推开窗,一阵清风带着幽香袭来,整个屋子变得清新敞亮。
"好香,是什么味道?"岳如筝深深呼吸着道。
唐雁初向窗外望了一眼,道:"前面不是有桃林吗?这几日天气转暖,桃花渐渐开了。"
岳如筝用力撑起身子,朝外面张望。果见院落前的那片林子里,有点点丛丛的红粉花蕾,掩映于嫩绿的叶子之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更显娇柔动人。
岳如筝呼吸着这久违的新鲜空气,左手支颐,一侧脸,望见桌边的藤制书架,一时好奇便伸手过去。她随意展开最上面的卷轴,见是一幅四尺八开的斗方,上书"明朝春过小桃枝"一句。
"这是谁写的?"岳如筝对舞文弄墨之事并不在行,随口一问。
唐雁初却认真地道:"你是问谁书写的,还是这词句出自何人笔下?"
岳如筝问的时候倒没有想那么多,便索性抬头望着他,无赖似的笑笑道:"那你就都告诉我好了。"
唐雁初微微俯下身道:"这句子是从那本词集中选的。"说着,他以眼神示意,岳如筝顺着他的眼光侧身,见书架上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许多诗词集子。岳如筝依照他目光所及,抽出一本薄薄的词集,上书《白石词》。
岳如筝翻看着那词集,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卷起词集,支在下颔处,又拿起那斗方,笑盈盈道:"我知道了,这是你书写的。"
唐雁初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岳如筝叹了一口气道:"小唐,你的字比我写的好看。千万不能被我师傅看见,不然又要责怪我小时候偷懒不肯练字了。"
他却淡淡地道:"我写字样子不好看,你还是不要与我比。"
岳如筝眼里的微笑忽而一滞,视线落在他垂在桌边的衣袖上,讷讷地道:"小唐……你写字,是自己学的,还是有人教的?"
"有人教的。"他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但没什么悲伤之色。
岳如筝还想追问,他却道:"我要去晒草药了,你自己坐着,要回床的时候再叫我进来。"
岳如筝愣了愣,他已经转身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是否又在无形中触及了他的心事,便也不再叫他。只是坐在玲珑窗前,静静地看着他用肩膀挎着竹筐走到院中央,随后坐在地上,用双脚将一簇一簇的草药夹出,一一平铺于阳光下。
淡金色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那暗蓝色的衣服洒上了一层温暖。可他的眼眸,始终冷寂如冰雪。
第六章篱落青青花倒垂
南雁荡临近东海,山间多雨潮湿,草木繁茂。这院前桃红缀绿,芬芳四溢,晴暖时便引来雏蝶翩飞,白影烁烁。
岳如筝的脚伤经多日休养之后,已逐渐愈合,只是还不能用力走路。她算着日子,自己到这里的时候是二月初九,现在已是二月十九,整整过了十天。师伯与师兄快马上路,应该已经到了庐州,只不知那墨离有没有前去印溪小筑,师傅又如何应对于他。她虽相信师伯一定能出手相助,但墨离毕竟并非善类,万一他抢在师伯赶到庐州之前就去了印溪小筑……
岳如筝只要一想到这事,所有的闲适心情都化为焦虑。她甚至想到山下的镇上,看看有没有从庐州方向来的客旅,可以打探一下消息。但自己尚不能走远,更何况是下山。刚巧这天清早,她看到唐雁初又要下山去,便忍不住坐在窗前喊道:"小唐。"
唐雁初回身,道:"有事?"
"你能不能趁着下山的时候,帮我打听一点事情?"岳如筝蹙眉道,"我很担心印溪小筑,不知道极乐谷的人有没有抢在师伯赶回之前去骚扰我师傅。"
唐雁初想了想,只道:"我知道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背着竹篓离开了院落。
岳如筝趴在窗前只等着他回转,便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来,她急忙朝着刚进院子的他道:"小唐,你有没有帮我问?"
唐雁初却没有立即回答,低着头走到院角,半跪在地上,双肩往后一沉,将竹篓卸到墙边。
"小唐?"岳如筝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不安,便大着声音喊了一声。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冷漠的意思。岳如筝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心情大约又是不好,但她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她抿了下唇,不再叫他,失望地倚着书桌发呆。
唐雁初并未进屋,直接就坐在屋檐下,脱鞋之后拢过堆在墙边的木柴。他将后背抵在墙壁上,用脚夹住一把柴刀,用力地劈着柴。
岳如筝坐在屋内,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沉闷的声音,好像撞在她心里一样,隐隐作痛。
她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撑着身子探出窗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唐雁初正神情低沉,木柴被劈后倒在一边,他不得不用右脚夹住刀柄,左脚伸出去拾那些碎片。他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一抬头,见岳如筝正往他这边看。他突然将柴刀扔在地上,脸色发白地道:"我让你看了吗?!"
岳如筝从未见他生气的样子,被吓了一跳,又觉得他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便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我没有手,只能用脚干活,很奇怪是吧?"唐雁初紧紧靠在墙壁上,胸口有些起伏,直直地盯着岳如筝。
岳如筝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一直以为唐雁初只是沉默寡言,但没有想到他也会这样无端发火。她自问没有惹到他,却被他这样责?,岳如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敲着窗栏道:"唐雁初,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如果我有,你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发无名火?"
"你没错,错的都是我。"唐雁初冷冷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出了院子,将她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阳光淡然,桃花正艳,一束束一团团,花瓣重重,有的甚至压弯了枝头,直往下坠着。岳如筝难过地坐了许久,都不见唐雁初回来。天上的浮云缓缓移向远处,变幻莫测,让她想到了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唐雁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触犯了他,只觉得很压抑。
风中传来雀鸟的啼鸣声,阵阵欢悦。岳如筝撑着桌子站起,扶着墙壁,慢慢走出了屋子。她走到院中,沿着墙壁走到堆放柴火的地方,拾起唐雁初扔下的柴刀,默默地劈着剩下的木柴。
她右脚不敢过分用力,只好将身子侧向左边,没多久,腰间隐隐作痛。她却发泄似的用力劈着木柴,砸的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