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只不过是这张脸,实在是跟景源太像了。
我已经逼死了他一次,如今我还要再逼死他一次么?游仕均第一次对某件事情觉得不确定。
他的母亲景太后,是前朝长公主,被迫下嫁给他那个偶然立了功的、平民出身的父亲。他自小在宫中伴读,与景源、易承冕一道长大。
景源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温和睿智,与世无争,宁愿天下人负我也绝不会对不起天下人一丝一毫。景源是真的看重于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因为被迫下嫁所以并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的父亲因为与母亲不合也不看重这个儿子,然而景源,对他,真的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那种念头?游仕均在对着乐至的这一刻史无前例地反省了一次,对景源,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嫉妒的?开始嫉妒他的出生,他的声名,还有他的其他一切。
凭什么,只是出生不同,他是皇帝的儿子,我是长公主的儿子,他便是君,我便一辈子是他的臣子?
嫉妒之心,一旦兴起,便再也不能停下。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潜心谋划,勾结匈奴,他终于实现了心愿,同样也亲手逼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那个本来可以率军攻回京城,让他坐卧不安的人,如此轻易地就自尽了。
在京城的消息传到漠北的时候,在军中的景源看到那消息的时候,得知自己多年情谊终究是养虎为患,知道自己几乎所有亲人都被挚友亲手杀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你,恨过我么?
游仕均冷血了大半辈子,在这一刻,却是双手颤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下不去那个命令。
他重病缠身,太医早就说命不久矣。如今的他无论身心都已经老了,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得年纪了。五十而知天命,他已经老到了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了,他已经老到了开始对自己手里的鲜血感到愧疚的时候了——
他已经老到了再也没有力气逼死挚友一次了。
“来人,封赏。”游仕均的声音有点轻飘,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意,“朕听闻许氏主簿乐至年少有为,许氏颜玖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二人堪称天造地设,朕今日即为二人赐婚。今日双喜临门,特加封乐爱卿为安国侯,许氏颜玖婚后为一品诰命。婚后赐宅,再行封赏。”
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然而并不妨碍它的冲击力。这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不合规矩,不合乐至的身份,然而在知情人眼里,这实在是太合乎他的身份了。
许策甚至先于卢皇后反应了过来游仕均这个命令的含义,立刻起身,口气全然是高高兴兴的意思,听不出他的情绪来:“恭喜阿至!都说人生当成家立业,今日阿至竟是立刻完成了人生两大快事,果真可喜可贺!”
乐至脸上神情淡淡的:“谢陛下恩典,谢阁老。”
太子坐在许策和乐至身旁,呆呆地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群臣中终于陆续响起一片恭贺声。作为当朝第一个异姓侯,乐至也坦然地接受了所有人的恭贺。卢皇后也很快掩饰了自己脸上的震惊,露出典雅高贵的笑容来祝贺乐至。
当真是一派君臣共欢,其乐融融的模样。
颜玖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颜玖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起码一直持续到了婚宴结束、回到许氏他们居住的院子。
她颇有些怒气冲冲地一头向着自己房间的墙上撞去,被身后的乐至一把抓住袖子拉住了:“小玖,你已经便成人二十多天了,怎么还是记不得你现在不能穿墙?”
颜玖瞪着距离自己的鼻子还有一寸那么远的墙,再想起来额头上昨天才消退下去的、上次撞出来的大红肿块,默默地心有余悸了一把。
当鬼当久了,总有那么一点后遗症的。
乐至看颜玖这模样,觉得有必要好好谈一谈,扯着颜玖的袖子把她拖进自己房里,这才松了手,临到头又想起其他事来:“对了,小玖,我有东西要给你,一直都忘了。”
颜玖尚还在气头上,气鼓鼓地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乐至开了柜子,从上面拿出一件叠好的衣服来放到颜玖面前。颜玖看过去,虽然不曾展开,然而这蓝白相间的条纹和粗糙的布料实在是熟悉得很。
这不正是当初她穿越过来的时候穿的那件病号服么?!
乐至浅笑着道:“我想着这恐怕是你们那边的衣服,你穿着会习惯些,就让人给你补好了。你要是不习惯穿我们这边的衣服,没外人的时候你穿这个也无妨。”
颜玖:掀桌!谁会习惯穿病号服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间到!除了聊一聊阴谋,当然还需要发生点别的!】
即将有一小波感情戏袭来……
单身狗表示没有经验好担心写杂好紧张!!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装作经常谈恋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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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
颜玖:真是受够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乐至:想你。
颜玖……
☆、表白的时候
颜玖满心的吐槽对着那件叠的好好的病号服居然说不出一句来。
那件病号服她穿了一年多,早就磨得有些旧了,如今却是被精细地重新勾了边,被那柄剑刺穿的洞也被补好了。
每一个边角都被叠得整齐得很,不难看出来对方多么耐心地在做这件事。
颜玖恢复之后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衣服,她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便坦然地接受这里的一切,生活习惯也好,衣服也好,食物也好,她都可以安然以对。
然而当她发觉,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在意,在意她是不是习惯这个世界的一切,甚至为她特意留下她与过去那个世界的唯一联系的时候,居然鼻子有点酸,没法回话。
乐至背对着颜玖在关柜子门,没注意到研究表情不对,开口问道:“说起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直都火气满满的模样,这是又轮到你在发什么火?”
颜玖之前满腔的怒气在看到那件病号服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被提起,才重新精神了起来,她握了握拳头,把莫名的伤感给咽了下去,努力摆出蛮不讲理的模样来,抬了抬头,对着上方气势磅礴地喊道:“袁枫!你出去!”
屋顶上的黑影被她这么一吼差点没吓得掉下来,立刻从窗户窜了出去。
清过了场,颜玖毫不客气地重新用力拍向桌子:“乐至!你那会儿为什么要站出来说你要娶我?!”
乐至手里的动作立刻僵住了,转过身来嘴角抽搐:“原来你其实想要嫁给萧王?可是萧王是皇后……”
“当然不是!”颜玖怒容满面,“我怎么可能想要嫁给萧王!”
乐至闻言抬起头,浅色的眼中通透如琉璃一般,看不出情绪:“那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