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从鼻尖渗了出来,颜玖勉强转动因为刚才瞬间绷紧全身的肌肉而僵硬的脖子,正看到许策一脸无辜的微笑:“啊呀啊呀,对不住了,手滑了一下。”
颜玖耗尽全力才在脸上勉强维持着温顺的表情,没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手滑个鬼啊,看刚才那支筷子的力道,恐怕穿金裂石什么的都未必做不到,你找借口能敬业一点么?
乐至向前走了一步,半侧过身子把颜玖挡在身后,颜玖这才觉得浑身压力都轻了些,下意识地攥住乐至宽大的衣袖。乐至微微笑了笑,向许策道:“阁老深夜好兴致。”
许策也笑嘻嘻地继续道:“乐主簿,我今日早晨路过街边,有个算命的算了一卦。”
颜玖抓着乐至的袖子,这才好不容易才迈着僵硬的步子与乐至一起坐到许策对面,听许策继续胡扯这种完全不可能有人信以为真的话。
“那算命的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许策笑着道,“今天是个摊牌的好日子。”
这实在是扯淡得厉害,颜玖低着头,只觉得手指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连筷子都握不住,只得放下筷子,把手藏到案下。
乐至不着痕迹地在桌面之下伸过手来,握住她还在颤抖的右手,温暖从掌心上传来,让颤抖略微平静了一些。
“这算命的,果真是个高人。”乐至语气淡淡的,从今天肃王的婚礼开始,倒也确实一直都是各方势力相互摊牌,“下次我也去寻他算一卦。”
“哈哈。”许策大笑两声,“我当初选安国侯作主簿,当真是颇有先见之明。果然是人中龙凤,景公子。”
许策说“龙凤”二字的时候稍稍加重了语气。乐至听得出来这个意思,大凡牵扯到皇室宗亲中的人,都会对“龙凤”这两个字敏感些,毕竟细细追究起来,这是只有皇室众人才应该配得上的称呼。再连上后面“景公子”这个称呼,乐至也不能不清楚许策的意思。
乐至没说话,抬头等着许策先亮出自己的筹码来,许策看乐至这个态度,因而直言道:“你我如今立场相悖,皇帝又给你赐了府邸,对你而言,自然是搬到自己的侯府去是最好。不过,我希望你能留在许家,如果有什么要求,你也不妨直说。”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左右逢源的打算,一面帮助太子,一面又想把前朝的血脉握在手中当筹码。
乐至回头看了一眼颜玖,颜玖如今的身份是许策的妹妹,出嫁之前绝不可能随着他搬到侯府去。再加上太子大婚在即,婚事都该避让,要是他现在离开,颜玖一个人留在许氏也绝对不行。乐至笑了笑道:“阁老说笑了,我并没有辞去主簿一职,自然应该是留在许氏的,只是许阁老可否赏个脸,让我住处附近的隐卫离得远些。”
许策嘻嘻地笑着给乐至和颜玖各夹了一筷子菜:“有乐主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乐至也拿起筷子,突然插了一句:“许策,太子并不算聪明。”
这一回没有敬称,是以安国侯或是景乐这样一个对等的身份,在拉拢许策。
许策闻言笑了笑:“阿乐不明白么?正是因为太子他不够聪明,所以他才是一个好人选。”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要扶持的就是一个不聪明的君主,这样实权才会落入以他为首的三阁手中。
“不过阿乐,我们的目的也不是完全不同。”许策想了想,又笑,“最起码,我也不希望卢皇后再这么闹腾下去了。”
乐至勾了勾嘴角:“只等太子大婚之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策:我帮太子。
乐至:我不帮太子。
许策:我要弄死卢皇后。
乐至:我也要弄死卢皇后。
卢皇后:=_=队友和对手都打算弄死我,真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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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
史书载……
☆、史书之外的时候
大越二十年末,是大越开国以来三阁五寺人事交替最为频繁的一年。政局动荡,风云剧变,其中多少艰辛,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博弈,皆只能由亲临者来一一体会,再无从思量。
而汗青史册,留给这几个月的笔墨,也并没有比其他年份更多:
大越二十年
十月初,石丞相府乐至应许阁老之邀,为许氏主簿。
十月十九,卫尉寺丞赵勤转任太子府总统领,石简修继任卫尉寺丞。
十月二十八,肃王大婚,迎娶石丞相长女石简容为正妃。同日,许氏主簿乐至受封安国侯。
三日后,肃王妃石简容以女子之身,入三阁,为言氏主簿;
十一月二十四,聂阁老聂久成因病辞去阁老之位,由其嫡子聂诤继承;
十二月十四,聂氏主簿陈瑜暴病身亡,同日,聂氏长史聂谦离任。
十二月二十六,卫尉寺丞石简修退出五寺,转投三阁,为聂氏长史;
从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般的史书之中,纵是后世的史学家再是如何出类拔萃,也再不可能从这些记载中推断出这一年的全貌。
因为那些真正重要的碎片,却在历史的尘埃中,无人在意。
就如同未曾有史官注意过,石府的后院竹林之中何时多了那么一座孤孤单单的坟茔,未曾有史官留心过聂七公子房间里养的一盆乌柿何时枯死了一样。
重要的东西,总是这样,慢慢地便隐去了,任由后来人,拿着那些边角碎料,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冬去春来,天气回暖,再过了三四个月,已经隐隐约约有些暑气了。
颜玖站在许氏的花园里头,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飞过的燕子,心中默默地想着,再过一两个月,她穿越过来就整整一年了。
从肃王大婚那一日开始,乐至就忙得厉害,每天回到自己房间已经很晚了,即便偶尔有空来看看她,也是满脸倦容。也唯有新年的时候,乐至整整休息了一天,他们才有空久违地一起出去逛了逛。
然而也是那一次逛了逛,颜玖才发觉,过去那些只带着一个隐卫便敢出门的日子,或许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再出门的时候,身边的戒备森严,几乎令颜玖都有些窒息。
乐至那身因为过去懒懒散散而养出来的均匀的小肥肉也很快瘦了下去,在颜玖偶尔提醒他,要是再这么瘦下去估计会被人看出来他长得跟聂诤相似之后,乐至这才发愤图强地每顿多吃一碗饭,好不容易再养回来一点。
颜玖一直没问他都在忙什么,反正就算她不问,也不是猜不到,就算她猜不到,这世界上也从来不缺主动满足她八卦之心的人。
“许家的花园真不小。”苏青遥一边走过来一边四处看了看,“比聂家的还大不少。”
“废话,”颜玖翻了一个白眼,“许策下令把没人住的地方都栽满花,只留下小径,这花园自然是大。许家本来就人少,这么一来大半宅子都变成花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