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年迈的僧人从一旁走来,看了一眼两边沉默相对的人,低头对韩贞道:“你的前尘,总需要一个了断,去吧。”
诵经那人放下合十的双手,缓缓起身,转过身子。
那张脸,仍旧是韩贞的脸,那神色,却再也不是韩贞了。
他平静而波澜不惊地向着临渊道:“施主可是有事?”
青麓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有好些记忆涌了上来,那样曾经骄傲而意气风发的脸,那样开心地见到临渊的脸,那样充满这生动的表情的脸,如今,只剩下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她听到临渊终于开口了:“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这样也好。青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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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载,南晋历法2826年末,南晋魏氏琅玕公子魏陵远,因伤重不治,于魏氏本宅薨,享年3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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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姬早上来看临渊的时候,青麓如同平时一般握着临渊的手坐在他床边。青麓在那一战之后便不曾怎么睡过,每每清晨狐姬来的时候,总也看到她握着临渊的手,微笑着看着沉睡中的临渊。
狐姬甚至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她拿着温热的毛巾想给临渊擦一擦脸的时候,察觉到临渊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了。
她的手停滞了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因着惯性,继续慢慢地擦拭干净了临渊的脸,甚至是慢慢地将毛巾放了回去,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魏天辰如平日一般早晨来看一看临渊是否醒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那个一直徘徊在他心尖上不曾离去过的女子,以一种他从未见过得软弱姿态跪倒在临渊的房门之前,他下意识地便想要冲上去扶起那个女子,只是下一个刹那,他便反应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曾经的妻子,如今那美丽而强大的天狐狐姬如此失态。
白色的影子一掠而至,邢诺俯身拥住妻子的肩膀,他的妻子强大而从容,如今却是如此一副脆弱得几乎将要崩溃的姿态,邢诺刹那白了脸色,低声唤道:“夫人。”
狐姬伸手抓着邢诺的衣服,终于压抑不住地低声哭泣:“邢诺,渊儿……他不在了…………”
邢诺脸色顿暗,抬眼看到院子前的魏天辰脚下一个踉跄。
即便早已经知道这个结局,却仍旧是无法轻易接受。
临渊的葬礼,早在半个月之前他回到魏氏本宅的时候,便已经准备好了。
半郁与弓止匆匆赶到的时候,青麓木然地站在已经封好的棺材边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郁推开怀樾,自己用力转着轮椅到她身边,甚至不敢大声喊她:“青麓……你……”
青麓仿佛突然被惊醒一般,转头冲着半郁微微笑了笑:“半郁,你来了。”
这个笑容,空洞而没有实质,半郁呆了呆,又张了张嘴,仍旧是说不出话来。
青麓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重又转过头去,茫然地发呆。
弓止见状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寻狐姬。
葬礼在停尸三天之后。
青麓被侍女架开去换了一身黑衣才回到这里,如同过去几日一般,站在那口已经封好的棺材边上,脸上没有悲伤,亦没有其他表情。
魏氏魏陵远毕生并没有正式娶过妻子,再加上青麓温阳帝姬的身份敏感,因而她并不能够随行而出,她只能在这魏氏的内宅,目送着那口棺木被临渊的亲人与挚友抬着远去。
在棺木被抬起的刹那,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开过口的青麓突然开了口。她这三天里面亦没有吃过东西或是喝过水,因而她的嗓音此刻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
她说:
“让我再看他一眼吧。”
分别抬着棺材四角的魏陵苏、魏陵川,还有魏陵博与赵骥皆怔了怔,无所适从地看着青麓,她并没有再说什么,也并没有坚持,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空茫,仿佛除了她刚才所说的那一句话之外,再没有旁的要求了。
然而她那样的神情,却让人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二嫂,”赵骥终于狠了狠心,开口低声道,“棺材已经封上了,你让魏二安心地去吧。”
青麓仍旧盯着那棺木,没说话,也没有看赵骥,就仿佛没有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一般。
半郁看着青麓苍白得已经几乎与临渊一般的脸色,满心烦躁不安,愤然一拍轮椅把手,焦躁与苦痛仿佛突然找到一个宣泄口一般,统统化作愤怒大吼道:“开棺!开棺材!让她最后看一眼啊!”
弓止与狐姬还没来得及阻止,言之巫祝这一喝便已经生了效。赵骥并着魏氏三人皆木然地放下手里的棺材,有人静静地撬开了四个角上的钉子。
弓止上前半步本想阻止半郁失控,然而转眼看到青麓那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又把那半步收了回来。
棺材盖被掀开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失色。
棺材里面的寿衣空空地落在里面,临渊的尸体却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崩坏向发言:
临渊:要不是老婆机智,我就被活埋了……
☆、狐生
狐姬最先反应了过来,手指一动,那棺材盖子便为她指尖带起的气浪所冲,整个儿被掀了开来。
棺材里没有了临渊的身影,只有一只纯白的小狐狸,缩成一团蜷缩在那一团同样纯白的寿衣上,看得出背脊微微有些颤动。
众人皆怔住,脑中一片混乱,唯弓止最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始末。
著墨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那只能杀死人的碧血针对半人半妖的临渊,本就不是一半生一半死,而是作为人的一半死,作为妖的一半生。
在作为人的那一半死去之后,他终于重新成为了妖。
天狐之子,天纵五千年的修为,而狐妖化人需要万年的修为,终究是不够化成人形的。弓止看了看身旁那素来镇定强大,而今却几乎已经激动得快要发抖的弟子,微微摇了摇头,走到那小狐狸生前,将一只手按在他额头上。
罢了罢了,没有死总算是一件好事,就让他来锦上添花吧。
毕竟对他而言,最为漫长的不过时间,最为不值得珍惜的便是修为了。
万年修为入体,那原本看起来颇为虚弱的小狐狸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睁开了眼睛,稍稍抖了抖八条毛茸茸的尾巴,满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棺材外面的人,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狐姬的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邢诺手足无措地帮她擦着眼泪,狐姬稍稍一动化作一只九尾的白狐,窜进了棺材叼起那小狐狸的后颈,把他从棺材里面衔了出来。
那是临渊啊,曾经那么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临渊,如今重新由回到这样幼小的姿态。
狐姬伸出舌头,细细地给临渊舔去银白色的毛发上沾着的各种污渍。
小狐狸出生的时候,本就应该由母亲撕开胎衣,舔干净毛发,只是临渊出生时便是半妖的模样,狐姬只忙着封住他半妖的姿态,却不曾顾得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