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掌勺,锅底刷得比谢顶的额头还锃亮;老太太行动缓慢,一小指牛肉切到锅都烧干了。一边烧米粉,老两口还腾出嘴来相互拌嘴。闵榛疑惑地看了一眼萧疏桐,他正笑得欢实。
“人无乐趣不可佐饭嘛!”
“乐趣?怎么讲?”
萧疏桐点头,“实惠量大,物美价廉。关键是……”
他的关键还没出来,老太太晃悠悠地端了一盘黄忽忽的米粉出来了。萧疏桐也不多说,挑起一大筷子米粉就往嘴里送。闵榛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萧疏桐的饭桌礼仪,此刻才恍然发现那天萧疏桐真算给自己面子了。
萧疏桐吃得急,烫了一嘴。闵榛忍着笑给他找水,找了一圈,拿了一个污迹斑斑的玻璃杯,正犹豫着,萧疏桐瞪了他一眼,夺了过来,不客气地自己从水瓶里倒了一杯凉白开。一杯水下去,热消了,饿也缓了。萧疏桐长舒一口,递了一双筷子,“尝尝老爹的巅峰之作,酱牛肉炒米粉!”
闵榛笑,挑了一根尝了,断定学生对于好吃的界定非常模糊,基本上只要调料放得足,味道够重,就能被誉为好吃。萧疏桐知道他不屑,很无奈地叹气,自己吃了一大口,然后对着闵榛直摇头,“你这种自诩生活雅致的人最没意思了!”
“哦?”
“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吃进嘴里的才是好!看能看出满汉全席来?一口菜嚼百八十下,什么东西不都是同一种味道了吗?不都成了味如嚼蜡!”
“我才知道吃饭的最高境界居然是味如嚼蜡。”
萧疏桐啧啧,“所以说你是瞎讲究!什么美食的境界啊,吃的艺术啊!都是吃饱撑的。饿了之后吃,什么都是极品。吃的时候敞开了怀,举泰山为肉,倾东海为酒,不用顾忌,不用斯文,尽管尽情!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那才叫豪情,那才叫享受,那才叫境界!一心想要品尝,故意审之度之,故作高深,迂腐!偏见!谁规定吃得美哉妙哉的就是那些吃得小心翼翼的!”
闵榛认真听完,半晌没说话。
“所以说文人最酸,孔老夫子不知美食还瞎讲一通礼仪,害人匪浅!”
“你不是文人?”闵榛好笑。
“我当然不是文人!”萧疏桐拍桌,“我是侠客,是俗人!”
得,闵先生找了一辈子的非俗人,第一次遇上一个自己抢着当俗人的,偏偏他这时居然还没嫌弃。正想开口,他的青菜粉上桌了。汤水洋洋洒洒淋了一路一地一桌。闵榛笑着挑了根青菜,送进嘴里,嚼了嚼,评价道:“果然很淡。”
萧疏桐一筷子探了过来,吧唧搅了一通,浓色的酱汁弄浑了清汤。闵榛不解,“你干嘛?”
萧疏桐神秘地笑了笑,“看看老板给没给你加餐。”说罢从青菜叶里拨出一个指甲大小的菜虫,满足得直乐呵,“老板下了血本啊,看来是看出客官您器宇不凡,非富即贵来了。这么肥硕的一条,小生还是第一次见着,不容易啊,失敬失敬。”说罢,膜拜了一把菜虫,恭敬地将它横尸桌头。
闵榛也不吃了,笑着打断他,“人家的汁水都被榨出来了,精华全在汤内,要不要尝尝!难得,动物蛋白!”说罢作势要给他添汤。
萧疏桐也笑了,捂着碗拼命躲。
一顿饭,第一次在萧疏桐清醒的状况下,吃了小半个钟头。
吃完后,一拍桌子,一抹嘴巴,很豪迈地朝闵榛一喝:“给钱!”
闵榛瞅了眼价目单,暗暗吃惊:一共吃了10.5!再看自己的皮夹子,满是人民大会堂和卡,于是闵老板踌躇了。
萧疏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说最见不得这种买单支支吾吾的人!他很爽快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泰山,又从全身上下摸出六个硬币,其中那个五毛的居然是从袖口顺出来的。看得闵榛直瞪眼。
萧疏桐觉得自己总算是和人扯平(?)了,于是心里也舒坦了。
闵榛望着他只是笑。
在劫难逃
“正事正事!”萧疏桐汗颜,正事没谈,跟人先吃了个天南海北。
闵先生整暇以待。如果萧疏桐知道闵榛的心思,绝对会撒腿跑的。只可惜,再说一次,他不知道啊不知道。
“你那个施工不能继续了!那是文物啊文物!”
“哦,太平天国的?”
萧疏桐瞪眼,都说了是南宋的,这人不长脑?“南宋!南宋!”
“哦,南宋?”
萧疏桐深呼一口气,重重坐了下去,开始科普小知识课堂时间。
“南宋高宗时,云间出了个有名的才女,朱姓名克柔,精专绘画,并以此作为缂丝素材。所作人鸟兽石,无不细致绝伦,精巧疑鬼。其缂织技法娴熟,‘运丝如运笔’,独创的‘长短戗’缂法,就是后来的孱缂法,沿用至今。”
萧疏桐停了下来,盯着闵榛看他的反应。
闵榛托着下巴,但笑不语。
萧疏桐只好继续。他摊开那份资料,指着其中一张影印图说,“你看这块碎布,虽然经久腐烂,颜色也退了,但是还是能看出缂丝精致的纹路来的。很典型的‘长短抢’,多层纬线,长短参错互用,图案极为精巧细腻。”
闵榛看了,不置一词。
“你再看这里,”他指着另一幅图,“这里原来绣有字,虽然破损了,但还是能看出是‘朱’字。下面的几行小楷字样,太破损了,估计大概说的是墓主人生前的女工作品,以示贤德云云。”
看着萧疏桐期待的眼神,闵榛心想自己再不领会,估计他会气急败坏的,于是闵先生深思沉吟片刻,说,“你是说,这有可能是朱克柔的坟墓?”
萧疏桐眼神放光,激动地一把抓过闵榛,“没错!”
“何以见得?也许只是墓主人的收藏呢?”闵榛忍不住泼冷水。
萧疏桐摇头,“也有可能,但是从出土的其他物品来看,童子牡丹发簪,花瓣簪,额带饰,想来墓主人应该是女子无疑。女子葬品通常都与墓主人生前的事迹身份有关。而出土银器中的铭记上均留有‘朱刚’字样。”
“那又怎样?”
“朱刚就是朱克柔啊!”萧疏桐一把坐下去,盯着闵榛,“朱克柔生平卒年不详,传世的丝作也不多。至今被鉴定为真迹的仅有七幅,大部分还都被顺拐到台湾去了,全收在博物馆里。”
“这么说她的作品很有升值空间咯?”闵榛抿着嘴笑。
萧疏桐鄙夷地看着他,但不得不点头。
“哎呀呀,挖到宝贝了。”闵榛翻了翻那本资料,陷入沉思。
正如前面所说,闵榛自己也承认了,他是考古外行,但是他多年的投机倒把研究古玩历史的实战经验还是让他一眼就看出来萧疏桐犯了一个大错误,导致判断整体偏移。但他并不以急于指出,反而正思忖着是不是应该配合着给萧疏桐弄一个南宋的千年古墓出来,安慰一下他求墓若渴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