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自己这一把掷得很差,缓缓睁眼,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
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其次逃谠、地对、人对、和对、梅花、长三、板
凳、牛头等等对子,即使不成对,也有必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这三点一掷出
来,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他是庄家,三点吃三点,还是
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
一名蓝衣汉子突然叫道:“我的脑袋,由我自己来赌,别人掷的不算。”那道
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贪生怕死?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韦小宝道
“众位是王屋派的?”那道人道:“反正大伙是个死,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那
蓝衫汉子大声道:“我是我爹娘生的,除了爹娘,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那道人
怒道:“你小师妹掷骰子之前,你又不说,待她掷了三点,这才开腔。我王屋派中,
没我这号不成材的人物。”那汉子性命要紧,大声道:“五符师叔,我不做王屋派
门下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另一名汉子冷冷笑道:“你只求活命,其余的什么
都不在乎,是不是?”那汉子道:“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小师
妹代掷骰子,你们答应了,我出声答应了没有?”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好,元师兄,从此刻起,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你自
己和他赌罢。”那姓元的道:“不是就不是好了。”
韦小宝道:“你姓元,叫什么名字?”那姓元的微一迟疑,眼见同门已成仇人,
自己若说假名,必被揭穿,说道:“在下元义方。”那青年哼了一声,道:“阁下
不妨改个名字,叫作元方。”韦小宝道:“为什么改名哪?嗯,元方,元方,少了
个‘义’字,他是骂你没有义气。喂,王屋派的各位朋友,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
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似欲自赌,但一迟疑间,终于不说。
韦小宝道:“很好,王屋派下,个个英雄豪杰,很有义气。这位元兄,反正不
是王屋派的,他有没有义气,跟王屋派并不相干。”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多谢
你了。”韦小宝道:“来人,斟上酒来!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待会是输
是赢,总是生离死别。这十八位朋友义气深重,不可不交。”手中军士斟上十九杯
酒,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一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
也都接过。
那青年朗声道:“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只是你为人爽气,对我王屋
派又很看重,跟你喝这一杯也不打紧。”韦小宝道:“好,干了!”一饮而尽。那
十八人也都喝了,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元义方铁青着脸,转过头不看。
韦小宝喝道:“侍候十八柄快刀,我这一把骰子,只须掷到三点以上,便将这
十八位好朋友的脑袋都割了下来。”众军官轰然答应,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站在
那十八人身后。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
来少有练习,手上功夫生疏了,刚才想掷天一对,却掷成了个六点,要是稍有差池,
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
惜?”
他拿起四枚骰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己吹了口气,手指轻转,一把掷下,随即
左掌掩住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
眼望去,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
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小。他本已打定主意,倘若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
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喜出望外,自己
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下作弊成功,大喜之下,骂道:“妈的,
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
“满洲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说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
那青年道:“银子是不敢领了。阁下言而有信,是位英雄。后会有期。”一拱
手,转身欲走。韦小宝道:“喂,你赢了钱不拿,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
那青年心想:“身在险地,不可多不耽搁。”说道:“那么多谢了。”十八人都拿
了银子,转身出帐。
韦小宝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她取了银子后,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
眼。四双交投,那少女脸上一红,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你。”走了两步,转
头说道:“小将军,你这四枚骰子,给了我成不成?”韦小宝笑道:“成啊,有什
么不可以。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么?”那少女微笑道:“不是的。我要好好留着,
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放在她手里,乘势在她手腕
上轻轻一捏,这一下便宜,总是要讨的。
那少女又道:“谢谢你。”快步出帐。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跟着便要出去。韦小宝道:“喂,你可没跟赌过。”元
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心想:“这件事可真错了,早知他会掷成别十,我又何必
枉作小人。”说道:“将军没了骰子,我……我只道不赌了。”韦小宝道:“为什
么不赌?什么都可以赌,豁拳可以赌,滚铜钱可以赌。”随手抓起一叠银票,道:
“你猜猜,这里一共多少两银子。”元义方道:“那怎么猜到?”韦小宝一拍桌子,
喝道:“这匪徒,对本将军无礼,拿出去砍了!”众军官齐声答应。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说道:“小……小人不敢,大将
军……大将军饶命。”韦小宝大乐,心想:“这家伙叫我大将军。”喝道:“我问
你什么,一句句从实招来,若有丝毫隐瞒,砍下你的脑袋。”元义方连声道:“是,
是!”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将他铐上,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退了
出去,帐中只剩张康年、赵齐贤两名侍卫,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当下由张康年审
讯,他问一句,元义方答一句,果然毫不隐瞒。
原来屋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