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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321)

其实韦小宝于国家大事,浑浑噩噩,胡里胡涂,哪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只

是一见到她惊才绝艳的容色,大为倾倒,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何况她又是阿珂的

母亲,她便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这些不是与过错,也一古脑儿、半丝不剩的都

派到了吴三桂头上。听她称自己为“大才子”,这件事他倒颇有自知之明,急忙摇

手,说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你要称我为才子,不如在这称呼上再加

‘狗屁’两字。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

陈圆圆微微一笑,说道:“诗词文章做得好,不过是小才子。有见识、有担当,

方是大才子。”

韦小宝听了这两句奉承,不禁全身骨头都酥了,心想:“这位天下第一美人,

居然说我是大才子。哈哈,原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他妈的,老子自出娘胎,倒

是第一次听见。”

陈圆圆站起身来,说道:“请大人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细细诉说。”

韦小宝道:“是。”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房中不设桌椅,地下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的,字

数也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陈圆圆道:“大人请坐。”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走到墙边,将琵琶摘

了下来,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指着墙上那幅字,轻轻说道:“这是吴

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做‘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大人弹奏一曲,

只是有污清听。”

韦小宝大喜,说道:“妙极,妙极。不过你唱得几句,须得解释一番,我这狗

屁才子,学问可平常得紧。”

陈圆圆微笑道:“大人过谦了。”当下一调弦索,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说道:

“此调不弹已久,荒疏莫怪。”韦小宝道:“不用客气。就算弹错了,我也不知道。”

只听她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唱了这四句,说道:“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归天,平西王和满人联兵,打败李

自成,攻进北京,官兵都为皇帝戴孝。平西王所以出兵,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样美貌,吴三桂为了你投降大清,倒也怪他不得。倘若

是我韦小宝,那也是要投降的。”

陈圆圆眼波流转,心想:“你这个小娃娃,也跟我来调笑。”但见他神色俨然,

才知他言出由衷,不由得微生知遇之感,继续唱道: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说道:“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诗中说:李自成大事不好,是他自

己不好,得了北京之后,行事荒唐。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韦小宝道:“是

啊,他怎么高兴得起来?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并不是他的功劳。”

陈圆圆道:“以后这段曲子,是讲贱妾的身世。”唱道: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篓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

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

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曲调柔媚宛转,琵琶声缓缓荡漾,犹似微风起处,荷塘水波轻响。

陈圆圆低声道:“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了,未免过誉。”韦小宝摇头道:“比

得不对,比得不对!”陈圆圆微微一怔。韦小宝道:“西施哪里及得上你?”陈圆

圆微现羞色,道:“韦大人取笑了。”韦小宝道:“决不是取笑。其中大有缘故。

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

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陈圆圆巧笑嫣然,道:“原来还有这个道理。想那

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怎么会喜欢西施?”韦小宝搔头道:“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

灵光,也是有的。”陈圆圆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樱唇细颤,一时愁容

尽去,满室皆是娇媚。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但听得

她继续唱道: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

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唱到这里,轻轻一叹,说道:“贱妾出于风尘,原不必隐瞒……”韦小宝道:

“什么叫做出于风尘?你别跟我掉文,一掉文我就不懂。”陈圆圆道:“小女子本

来是苏州倡家的妓女……”韦小宝拍膝叫道:“妙极!”陈圆圆微有愠色,道:

“那是贱妾命薄。”韦小宝兴高采烈,说道:“我跟你志同道合,我也是出于风尘。”

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茫然不解,心想:“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

韦小宝道:“你出身子妓院,我也出身子妓院,不过一个是苏州,一个是扬州。

我妈妈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不过她相貌跟你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圆圆大为奇怪,柔声问道:“这话不是说笑?”韦小宝道:“那有什么好说笑的?

唉,我事情太忙,早该派人去接了我妈妈来,不能让她做妓女了。不过我见她在丽

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接到了北京,只怕反而不快活。”

陈圆圆道:“英雄不怕出身低,韦大人光明磊落,毫不讳言,正是英雄本色。”

韦小宝道:“我只跟你一个儿说,对别人可决计不说,否则人家指着骂我婊子王八

蛋,可吃不消。在阿珂面前,更加不能提起,她已经瞧我不起,再知道了这事,那

是永远不会睬我了。”陈圆圆道:“韦大人放心,贱妾自不会多口,其实阿珂她……

她自己的妈妈,也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韦小宝道:“总之你别跟她说起。她最

恨妓女,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

陈圆圆垂下头来,低声道:“她……她说妓院里的女子,是坏得……坏得不得

了的?”韦小宝忙道:“你别难过,她决不是说你。”陈圆圆黯然道:“她自然不

会说我。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妈妈。”韦小宝奇道:“她怎会不知道?”

陈圆圆摇摇头,道:“她不知道。”侧过了头,微微出神,过了一会,缓缓道:

“崇祯的皇后姓周,也是苏州人。崇祯天子宠爱田贵妃。皇后跟田贵妃斗得很厉害。

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送入宫里,盼望分田贵妃的宠……”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