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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397)

韦小宝回到行辕,吩咐亲兵说要休息,不论什么客来,一概挡驾不见,入房换

上了一套破烂衣衫。那是数日前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买来后扯破数处,

在地下践踏一过,又倒上许多灯油,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帽子鞋袜,连结辫子

的头绳,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用水调开了,在脸上、手

上乱涂一起,在镜子里一照,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小厮的模样。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笑道:“相公,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就是

这个样子吗?”韦小宝道:“差不多了,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不用再搽黑灰。”

双儿道:“我跟你去好不好?你独个儿的,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没个帮手。”韦小

宝笑道:“我去的那地方,美貌的小妞儿是去不得的。”说着便唱了起来:“一呀

摸,二呀摸,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伸手去摸她脸。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

避了开去。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又拿了一包碎银子,捉住双儿,在她脸上轻轻

一吻,从后门溜了出去。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干什么的?”韦小宝道:“我是

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着吗?”那亲兵一怔,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

关系,韦小宝早已出门。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几乎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

畔的鸣玉坊,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夹着猜拳唱曲、呼幺喝六。这

些声音一入耳,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走到丽春院

外,但见门庭依旧,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他悄悄走到院侧,推开边门,溜了进

去。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一张之下,见房里无人,知道母亲是在陪客,心

道:“辣块妈妈,不知是哪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做我的干爹。”走进房中,

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只是已破旧得多,心想:“妈妈的生意不大好,我干爹

不多。”侧过头来,见自己那张小床还是摆在一旁,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床

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走过去坐在床上,见自己的一件青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

角,心头微有歉意:“妈是在等我回来。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快活,没差人送钱给

妈,实在记心不好。”横卧在床,等母亲回来。

妓院中规矩,嫖客留宿,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众妓女自住的小房,却颇为简

陋。年青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象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生意冷落,老

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

韦小宝躺了一会,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喝骂,正是老鸨的声音:“老娘白花花

的银子买了你来,你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接客,哼,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在院

子里供着好看么?打,给我狠狠的打!”跟着鞭子着肉声、呼痛声、哭叫声、喝骂

声,响成一片。

这种声音韦小宝从小就听惯了,知道是老鸨买来了年轻姑娘,逼迫她接客,打

一顿鞭子实是稀松平常。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什么针刺指甲、铁烙皮肉,种种酷

刑都会逐一使了出来。这种声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他阕别已久,这时又再听到,

倒有些重温旧梦之感,也不觉得那小姑娘有什么可怜。

那小姑娘哭叫:“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接客,一头撞死给你看!”老鸨吩

咐龟奴狠打。又打了二三十鞭,小姑娘仍哭叫不屈。龟奴道:“今天不能打了,明

天再说罢。”老鸨道:“拖这小贱货出去。”龟奴将小姑娘扶了出去,一会儿又回

进房来。老鸨道:“这贱货用硬的不行,咱们用软的,给她喝迷春酒。”龟奴道:

“她就是不肯喝酒。”老鸨道:“蠢才!把迷春酒混在肉里,不就成了。”龟奴道:

“是,是。七姐,真有你的。”

韦小宝凑眼到板壁缝去张望,见老鸨打开柜子,取出一瓶酒来,倒了一杯,递

给龟奴。只听她说道:“叫了春芳陪酒的那两个公子,身边钱钞着实不少。他们说

在院子里借宿,等朋友。这种年轻雏儿,不会看中春芳的,待会我去跟他们说,要

他们梳笼这贱货,运气好的话,赚他三四百两银子也不希奇。”龟奴笑道:“恭喜

七姐招财进宝,我也好托你的福,还一笔赌债。”老鸨骂道:“路倒尸的贱胚,辛

辛苦苦赚来几两银子,都去送在三十二张骨牌里。这件事办得不好,小心我割了你

的乌龟尾巴。”

韦小宝知道“迷春酒”是一种药酒,喝了之后就人事不知,各处妓院中用来迷

倒不肯接客的雏妓,从前听着只觉十分神奇,此时却知不过是在酒中混了些蒙汗药,

可说寻常得紧,心想:“今日我的干爹是两个少年公子?是什么家伙,倒要去瞧瞧。”

他悄悄溜到接待富商豪客的“甘露厅”外,站在向来站惯了的那个圆石墩上,

凑眼向内张望。以往每逢有豪客到来,他必定站在这圆石墩窥探,此处窗缝特大,

向厅内望去,一目瞭然,客人侧坐,却见不到窗外的人影。他过去已窥探了不知几

百次,从来没碰过钉子。

只见厅内红烛高烧,母亲脂粉满脸,穿着粉河谛衫,头上戴了一朵红花,正在

陪笑给两个客人斟酒。韦小宝细细瞧着母亲,心想:“原来妈这么老了,这门生意

做不长啦,也只有这两个瞎了眼的瘟生,才会叫她来陪酒。妈的小调唱得又不好听,

倘若是我来逛院子,倘若她不是我妈,倒贴我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叫她。”只听他母

亲笑道:“两位公子爷喝了这杯,我来唱个‘相思五更调’给两位下酒。”

韦小宝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妈的小调唱来唱去只是这几只,不是‘相思五

更调’,就是‘一根紫竹直苗苗’,再不然就是‘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风二人

凉’,总不肯多学几只。她做婊子也不用心。”转念一想,险些笑了出来:“我学

武功也不肯用心,原来我的懒性儿,倒是妈那里传下来的。”

忽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不用了!”这三字一入耳,韦小宝全身登时一

震,险些从石墩上滑了下来,慢慢斜眼过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酒杯,从那

只纤手顺着衣袖瞧上去,见到一张俏丽脸庞的侧面,却不是阿珂是谁?韦小宝心中

大跳,惊喜之心难以抑制:“阿珂怎么到了扬州?为什么到丽春院来,叫我妈陪酒?

她女扮男装来到这里,不叫别人,单叫我妈,定是冲着我来了。原来她终究还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