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鹿鼎记(399)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突然间头顶一紧,辫子已给人抓住。他大吃一惊,

跟着耳朵又被人扭住,待要呼叫,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小王八蛋,跟

我来!”这句“小王八蛋”,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当下更不思索,乖

乖的跟了便走。

抓他辫子、扭他耳朵之人,手法熟练已极,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扭过他

几千百次了,正是他母亲韦春芳。

两人来到房中,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韦小宝叫道:

“妈,我回来了!”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突然一把将他抱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韦小宝笑道:“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你怎么哭了?”韦春芳抽抽噎噎的道:

“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求神拜佛,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

磕了多少头。乖小宝,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到外面逛逛,你不用担心。”

韦春芳泪眼模糊,见儿子长得高了,人也粗壮了,心下一阵欢喜,又哭了起来,

骂道:“你这小王八蛋,到外面逛,也不给娘说一声,去了这么久,这一次不狠狠

给你吃一顿笋炒肉,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所谓“笋炒肉”,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韦小宝不吃已久,听了忍不住好笑。

韦春芳也笑了起来,摸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泥污;擦得几擦,一低头,见到自己

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还染上了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不由

得肉痛起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就是这一件新衣,还是

大前年过年缝的,也没穿过几次。小王八蛋,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就弄脏了老娘

的新衣,叫我怎么去陪客人?”

韦小宝见母亲爱惜新衣,闹得红了脸,怒气勃发,笑道:“妈,你不用可惜。

明儿我给你去缝一百套新衣,比这件好过十倍的。”韦春芳怒道:“小王八蛋就会

吹牛,你有个屁本事?瞧你这副德性,在外边还能发了财回来么?”韦小宝道:

“财是没发到,不过赌钱手气好,赢了些银子。”

韦春芳对儿子赌钱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摊开手掌,说道:“拿来!你身

边存不了钱,过不了半个时辰,又去花个干净。”韦小宝笑道:“这一次我赢得太

多,说什么也花不了。”韦春芳提起手掌,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韦小宝一低头,让了开去,心道:“一见到我伸手就打的,北有公主,南有老

娘。”伸手入怀,正要去取银子,外边龟奴叫道:“春芳,客人叫你,快去!”

韦春芳道:“来了!”到桌上镜箱竖起的镜子前一照,匆匆补了些脂粉,说道:

“你给我躺在这里,老娘回来要好好审你,你……你可别走!”韦小宝见母亲眼光

中充满担忧的神色,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笑道:“我不走,你放心!”韦春

芳骂了声“小王八蛋”,脸有喜色,掸掸衣衫,走了出去。

韦小宝在床上躺下,拉过被来盖上,只躺得片刻,韦春芳便走进房来,手里拿

着一把酒壶,她见儿子躺在床上,便放了心,转身便要走出。韦小宝知道是郑克爽

要她去添酒,突然心念一动,道:“妈,你给客人添酒去吗?”韦春芳道:“是了,

你给我乖乖躺着,妈回头弄些好东西给你吃。”韦小宝道:“你添了酒来,给我喝

几口。”韦春芳骂道:“馋嘴鬼,小孩儿家喝什么酒?”拿着酒壶走了。

韦小宝忙向板壁缝中一张,见隔房仍是无人,当即一个箭步冲出房来,走进隔

房,打开柜子,取了老鸨的那瓶“迷春酒”,回入自己房中,藏在被窝里,拔开了

瓶塞,心道:“郑克爽你这小杂种,要在我酒里入毒药,老子今日给你来个先下手

为强!”

过不多时,韦春芳提着一把装得满满的酒壶,走进房来,说道:“快喝两口。”

韦小宝躺在床上,接过了酒壶,坐起身来,喝了一口。韦春芳瞧着儿子偷嫖客的酒

喝,脸上不自禁的流露爱怜横溢之色。韦小宝道:“妈,你脸上有好大一块煤灰。”

韦春芳忙到镜子前去察看。韦小宝提起酒壶往被中便倒,跟着将“迷春酒”倒了大

半瓶入壶。

韦春芳见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煤灰了,登时省起儿子又在捣鬼,要支使

开自己,以便大口偷酒喝,当即转身,抢过了酒壶,骂道:“小王八蛋是老娘肚里

钻出来的,我还不知你的鬼计?哼,从前不会喝酒,外面去浪荡了这些日子,什么

坏事都学会了。”

韦小宝道:“妈,那个小相公脾气不好,你说什么得灌他多喝几杯。他醉了不

作声,再骗那大相公的银子就容易了。”

韦春芳道:“老娘做了一辈子生意,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吗?”心中却颇以儿子

的主意为然,又想:“小王八蛋回家,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

过夜,老娘要陪儿子。”拿了酒壶,匆匆出去。

韦小宝躺在床上,一会儿气愤,一会儿得意,寻思:“老子真是福将,这姓郑

的臭贼什么人不好嫖,偏偏来讨我便宜,想做老子的干爹。今日还不嗤的一剑,再

撒上些化尸粉?”想到在郑克爽的伤口中撒上化尸粉后,过不多久,便化成一滩黄

水,阿珂醉转来,她的“哥哥”从此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

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妈的,你叫哥哥啊,多叫几声哪,就快没得叫了。”

他想得高兴,爬起身来,又到甘露厅外向内张望,只见郑克爽刚喝干了一杯酒,

阿珂举杯就口,浅浅喝了一口。韦小宝大喜,只见母亲又给郑克爽斟酒。郑克爽挥

手道:“出去,出去,不用你侍候。”韦春芳答应了一声,放下酒壶时衣袖遮住了

一碟火腿片。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我就有火腿吃了。”忙回入房中。

过不多时,韦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进来,笑道:“小王八蛋,你死在外面,有

这好东西吃吗?”笑咪咪的坐在床沿,瞧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比自己吃还要喜欢。

韦小宝道:“妈,你没喝酒?”韦春芳道:“我已喝了好几杯,再喝就怕醉了,

你又溜走。”韦小宝心想:“不把妈妈迷倒,干不了事。”说道:“我不走就是。

妈,我好久没陪你睡了,你今晚别去陪那两个瘟生,在这里陪我。”

韦春芳大喜,儿子对自己如此依恋,那还是他七八岁之前的事,想不到出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