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头等大事。咱们先杀尽了鞑子,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
柳大洪道:“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他自己便做皇帝,再要动他,便不容易了。
依晚辈之见,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咱们再来渔翁得利。
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他虽满颏白须,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
他自称晚辈: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定要先见他覆灭,这才快意。归二娘道:
“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
文,大家请看。”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摊在桌上。
陈近南便即诵读:“原镇守山海关总兵、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
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
陈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读几句,解说几句,解明第一段后,接着又读
下去,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崇祯归天,他为了报君父之仇,不得已向满清
借兵破贼,其后说道:“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继承大统,封藩割地,以
酬满酋。不意狡虎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
裳:方知拒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归二娘道:“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
兵是错了,可惜已来不及啦。”柳大洪哼了一声,道:“这奸贼说得好听,全是假
话。”归二娘道:“陈总舵主,请你读下去。”
陈近南道:“是!”接续读道:
“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却返戈北返,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
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养晦待时,选将练
兵,密图兴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拍案道:
“放屁!放屁!这狼心狗肺、天地不容的奸贼,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当
年为甚么杀害永历皇帝、永历太子?此事天下皆知,又如何抵赖得?”群雄见了柳
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无不心佩他的忠义,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
历皇帝父子,决计无可狡辩。归二娘道:“柳大哥这话不错,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
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是为了反清复明,绝不是帮吴
三桂做皇帝。”
陈近南道:“我把这檄文读完了,大家从长计议。”读道:“兹者,虏酋无道,
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读到这句,向韦小宝
笑了笑,说道:“小宝,这句话是说你了。”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只觉抑扬
顿挫,倒也好听,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不禁又惊又喜,忙问:“师父,
他说我甚么?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好话。”陈近南道:“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
只做芝麻绿豆小官,毫无本事的家伙,却都做了大官。这不是说你吗?”韦小宝道:
“他自己呢?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岂不虽比我更不中用?”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道:“不错!鞑子朝廷中的官职,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的。”
檄文最后一段是:“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致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
地怨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
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周咨。”陈近南读完后,解说了一遍。众人
之中,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都没读过什么书,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
道,却总有些什么不对,可也说不上来。沐剑声沉吟片刻,说道:“陈总舵主,他
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却要改国号为周?这中间实是个
大大的破绽。何况朱三太子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谁也没听说过,忽然之间,
没头没脑的钻了出来。多半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说是朱三太子,号
召人心,其实是把他当作傀儡。”众人都点头称是。
归二娘道:“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自然绝无可疑。这人是真是假,也
没多大分别。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先皇殉国已三十年,如果朱三太子是真,
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韦小宝道:“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也是有的,嘻嘻。”
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归二娘双眉一竖,便要发作,
但转念一想,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果然仍是个不
懂事的小娃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众人商议良久,有的主张假手康熙,先除了吴
三桂,再图复国: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终究是汉人,应当助他赶走鞑子,恢
复了汉人江山,再去除他。议论纷纷,难有定论。说到后来,众人都望着陈近南,
人人知他足智多谋,必有高见。陈近南道:“咱们以天下为重。倘若此刻杀了康熙,
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进兵闽浙,直攻江苏。如此
东西夹击,鞑子非垮不可。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郑王爷的兵力,再加上
沐王府、天地会和各路英雄,也可制得住他。”
苏冈冷冷的道:“陈总舵主这话,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陈近南
凛然道:“郑王爷忠义之名,著于天下,苏兄难道信不过吗?”苏冈道:“陈总舵
主忠勇侠义,人人钦服。可是郑王爷身边,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韦小
宝忍不住说道:“这话倒也不错。好比那‘一剑无血’冯锡范,还有郑王爷的小儿
子郑克?”,都不是好人。”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微感诧异,但想他的话也
非虚假,不禁叹了口气。归二娘道:“赶走鞑子,那是一等一的大事,至于谁来做
皇帝,咱们可管不着,反清是一来要反的,复不复明,不妨慢慢商量。大明的崇祯
皇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一听所言,都是
脸上变色。沐剑声道:“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
归钟突然说道:“吴三桂这人很好啊,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你们可瞧见
过没有?”说着翻开皮袍下襟,露出白虎皮来,大是洋洋得意。
归二娘道:“小孩子家,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苏冈冷笑道:“在归少爷眼中,
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归二娘怒道:“孩子,把皮袍子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