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来到一座市镇,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陈近南于行军
打仗、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于这类日常小事,一时却感束手无策,见无处买衣
更换,便道:“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一行人穿过
市镇,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高墙朱门,屋宇宏伟。韦小宝心念一动,说道:
“师父,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陈近南迟疑道:“只怕他们不肯。”
韦小宝笑道:“咱们是官兵啊。官兵不吃大户、着大户,却又去吃谁的、着谁的?”
跳下马来,提起门上铜环,当当乱敲。
男仆出来开门,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剥衣服。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见
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连叫:“众位总爷休得动粗,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请
各位用了,再奉上盘缠使用……”一言未毕,已给人一把揪住,身上长袍、袜子当
即给人剥了下来。他吓得大叫:“兄弟年纪老了,这调调儿可不行……”群豪嘻嘻
哈哈,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幸喜这一
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只剥男人衣衫,却不戏侮女眷,剥了男人衣衫之后,倒也
不再干别的勾当,一哄而出,骑马去了。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相顾差愕。群
豪来到僻静处,分别改装。公主、沐剑屏、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各人上马又行。
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说道:“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不知在京里怎样了,
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回京去打听打听。”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
接令而去。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略觉放心。又行了一程,沐剑屏“啊”的一声惊
呼,跟着格格笑了起来。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险些溅在沐
剑屏脚上。行不多时,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
跪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钱老本道:“道长,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玄贞道:
“好!”纵身上马,坐在他身后。韦小宝突然省觉,不由得大惊,叫道:“师父,
报应,报应!这下可糟了。”陈近南问道:“甚么?”韦小宝道:“吴……吴应熊
的鬼魂找上我啦。他恨我……恨我抓了他回去,又抢了他的……他的……”下面
“老婆”二字,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只因吴应熊一行人
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沿途不停的拉稀屎,跟着纷纷倒毙,这才无法远逃,
给他擒回。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皇帝当然杀他不得,追究起来,是自己派
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现下轮到自己逃跑,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却不是吴
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吴应熊做鬼之后,头上还戴
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定然心中不甘。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身子发颤,
只听得几声嘶鸣,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忙问端详。韦小
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颤声道:“吴应熊阴魂不散,今日报仇来啦。这……
这……”公主怒道:“吴应熊这小子,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
鬼,你怕他干么?”陈近南皱眉道:“青天白日的,哪有甚么鬼了?那日你毒了吴
应熊的马匹,鞑子皇帝知不知道?”韦小宝道:“知道的,他还赞我是福将呢。”
陈近南点头道:“是了。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还治福将之身。他怕你逃走,早
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韦小宝立时省悟,连说:“对,对。那日拿到吴应
熊,小皇帝十分开心,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这一
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
陈近南道:“是啊,他熟门熟路,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
韦小宝怒道:“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这里许多烂屎,都塞进他嘴里去……”一言
未毕,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跪了下去,韦小宝一跃而下,见那匹马挣扎着要
待站起,几下挣扎,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陈近南道:“牲口都不中用了。须得到
前面市集去买过。”柳大洪道:“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陈近南道:“正
是。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
正说话间,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玄贞喜道:“是官兵追来了。咱们
杀他个妈巴羔子的,正好抢马。”陈近南叫道:“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
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等官兵到来,攻他个出其不意。啊哟,不对……”
但听得蹄声渐近,地面隐隐震动,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群豪不必问他这
“啊哟,不对”四字是何用意,都不禁脸上变色。群豪只数十人,武功虽然不弱,
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武功高的或能脱身,其
余大半势必送命。
陈近南当机立断,叫道:“官兵人数不少。咱们不能打硬仗,大家散入乡村山
林。”只说得这几句话,蹄声又近了些。放眼望去,来路上尘头高扬,有如大片乌
云般涌来。韦小宝大叫:“糟糕,糟糕!”发足便奔。公主叫道:“喂,你去哪里?”
紧紧跟来。韦小宝叫道:“你还是回宫去罢,跟着我没好处。”公主骂道:“臭小
桂子,你想逃走吗?可没这么容易。”
注:本回回目中,“红云傍日”指陪伴帝皇,“心随碧草”指有远行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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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人来绝域原拼命 事到伤心每怕真
韦小宝不住叫苦,心想:“要躲开公主,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眼见东北
角上长着一排高粱,高已过人,当下没命价奔去。奔到临近,见高粱田后有两间农
舍,此外更无藏身之处,心想追兵马快,转眼便到,当即向高粱丛中钻将进去。
忽觉背心上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道:“你去躲在那边,等追兵过了再说。”
公主摇头道:“不行!我要跟你在一起。”当即爬进高粱田,偎倚在他身旁。两人
还没藏好,只听脚步声响,曾柔叫道:“韦香主,韦香主!”韦小宝探头看去,见
是曾柔和沐剑屏并肩奔来。韦小宝道:“我在这里,坑阢进来。”二女依言钻进。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枝叶遮掩,料想追兵难以发现,稍觉放心。过不多时,
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弛过。韦小宝心想:“那日我和阿珂,还有师太师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