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他就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他被困在三生石与三世棺的须臾之地,任他翻遍每一寸他能够踏足的土地,试过每一种他能想到的方法,哪怕是秘法邪法,他也不能找到半点令亡者复生的线索。
那个指引他而来的声音也消失了。任他如何呼唤,喊得喉咙破碎声音嘶哑,也不再出现。
从极致的喜到极致的悲,从希望重塑到再次打碎,陷入更加无望的境地。
最后,他选择了黑棺作为自己的墓地,一同沉入了黄泉河底。
叶九幽看着仇秋站在棺中,漠然的任由黄泉河水淹没自己,忽然想到,或许那个声音并没有欺骗于他。
他如今的确已经得到了当时所想要的东西:家人、师父、朋友……
或许连他自己当时都不知晓的隐秘的愿望——想让自己得到救赎,也都被实现了。
只是实现的方法是他所想象不到的,世界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三世棺沉入河底,叶九幽不知为何,竟能透过黄泉河水看见棺盖缓缓合上的样子。
下一刻,这口棺就会带着他,穿越时光长河,去往叶九秋的时间了么?叶九幽这样想着,就看见三世棺化出无数光点,宛如繁星璀璨,往空旷无垠的虚空飞快地四散开去。
有光点撞到了他身上,他就听见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没有我在,也不知道大师兄能不能把师弟师妹们照顾得过来?”
他怔了怔,就有接二连三的光点连续不断的碰到他的身体。
“老七是个出息的,家族交给他,我很放心。”
“走之前忘记把阿苍酿的酒喝完,哎,便宜那群狼崽子了。”
“青君,我心悦你。”
“好想再看一眼师门的九千九百登天阶……”
这是……叶九幽猛地朝三世棺望去,只见黑棺溢出的光芒如同一条条星河流淌,银色的光带在黑暗的空间中纵横交织。每一条星河中有亿万星沙,每一粒星沙是否都是一个生命的低喃?
黑棺在光芒中变得模糊。
叶九幽也在瞬息被星芒所包裹,宛如一枚银色的茧。
他的眼前掠过无数画面,如同时间倒流,场景再现。
有身长玉立的青年笑意盈盈的拉住女子的手:大比回来,我们就举行双修大典吧。
有冷漠的剑客挥出惊艳一剑,挑破对手的丹田:你看不上凡人,屠了百余城池千万凡人,而今,你也是个凡人了。
有身材精壮涂抹着古怪图文的异族男人偷偷摸摸趴在林子后,窥视着不远处的你侬我侬,骂骂咧咧:个贼娘皮的,小白脸又耍贱招勾搭俺心上人!
有一只五尾狐狸,躺在崖边松树的枝干上,懒洋洋的晒月亮,对着不远处抱着大尾巴缩成一团的小松鼠颐指气使:给老子磕一颗松子,虽然老子不喜欢吃。
有一株冰雪般洁白的花朵,在下雨的时候舒展花瓣,遮挡住落叶上的虫茧:等你长出翅膀,要帮我授米分哦。
……
有草丛簌簌,有树林婆娑,有虫鸣鱼跃,有飞鸟啾啾,有走兽低吼,有风生水起、电闪雷鸣……
这是自封于此的历代修士的声音,是花开花落万物生灵的声音。
这是世界的声音。
画面一闪即逝,万千轻喃低语将他包裹其中,叶九幽清晰的感受到身边的时间在飞速的后退,桑田变沧海。
他所见到的人或妖或其他生灵,从近千年到上古时,不断变迁。
直至那个时代——
青涩的少年在战场上冲杀,偶然回首时,掩下眸中不经意的怅然:师兄,我等你回来。
高大的青年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捡回的青年苍白的脸色,皱眉摇了摇头:真是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得给你做点东西补一补。
……
千年若一瞬,叶九幽睁开眼,眼前正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斜阳暖暖,草长莺飞,万物呼吸,生机盎然。
这大概便是在魔物诞生之前,世界最后的温柔模样。
画面骤然破碎,化作星芒消失。空间再度归为黑暗与空寂,那漫天交织的星河光带也不见了。
叶九幽看向河底,黑棺也不在了。
微微偏头,三生石旁,一口黑棺如他五百年后初见,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他走过去,将手放在黑棺上,指尖划过冰凉的棺身:“好久不见。”
他背着黑棺,跨出一步,瞬息之间便离开了曾经不得出路的囚笼,回到了天荒殿之中。
此时,他同样拂过棺身,声音平静如波澜不兴的湖面:“我在幻境中,看到了过去与未来,听见了世界的声音。”
“天道难逆,然而这天道,也仅仅是世界的一部分罢了。”他说,“而世界,为这天,铸了一口棺。”
第169章 另一种未来
在魔物诞生之前,世间万物暑寒荣衰,循环不休。
在魔物诞生之后,生灵涂炭。
不仅仅是人族妖族百不存一,但凡存于此间的生灵皆受重创,在生命轮回的中途就黯然消亡。
万物有灵。
一株草一朵花在消逝时的叹息,对这个世界而言太过渺小,微不足道。
然而当整个世界的生灵都在悲鸣命运的残酷,控诉宿命的无理呢?
世界是天,是地,是万物生灵。
当天被魔焰遮盖,当地流血漂橹,当万物生灵痛诉哀嚎,就是世界也会被撼动。
因为这天,这地,这万物生灵的意志,便是世界的意志了。
天道令魔物一族诞生,赋予它们嗜血疯狂的本性。
世界的意志却不容许魔物一族肆虐于人间。
先是那个时代陨落的亿万生灵的执念,再有后世代代融于天荒殿的天之骄子的信念。
每个时代的天之骄子,都是得世界之所钟的宠儿。从上古至如今,有多少得世界偏爱的气运之子以己身镇压于此?单是看天荒殿数不尽的石柱就足以明了。
漫长时光的积累,世界的意志终于足以打破世界的规则。祂孕出了一口棺,用来埋葬那段残酷的宿命。
“这口棺?”叶九秋怔怔的听着叶九幽的讲述,下意识伸手去碰了碰黑棺,“是世界意志的体现?”他完全的惊呆了,曾经被他嫌弃害怕的棺材,竟然有这样大的来历?
“怎么就落到了我们的手里?”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惶恐,虽说他能毫不犹豫的决定加入天荒殿,镇守无始道,但突然得知接下来要葬了这天……就好像无数人经营了千万年的谋划,却要用他的手来得以实现,他木然的望着叶九幽,“九幽,我有点晕。”
叶九幽沉默片刻:“适逢其会而已。”恰好三世棺孕育而成,恰好他闯入其中。
但真的只是恰好吗?
观他与叶九秋的这些年,每一步似乎都有一条线将他们的足迹连接起来,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的发展。
这就是世界的意志罢?
“我们需要怎么做?”帝桦忽然开口,他的目光在大殿的石柱间逡巡,叶九秋猜他大概在寻找他家老祖宗帝炽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