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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薇(165)

夏丛信听到那个数字,脸上的神色依然难看,暗自盘算了好些时候,最后还是咬牙跺脚地点头答应了,“看在阁下是老主顾的份上,这一单子我接了。”

其实,夏丛信的‘咬牙跺脚’并无实质太大用处,送过去的粮草以及未来答应要送出的粮草数量,全部经由罗颢和若薇手下的专业人士精心计算,既不会少到让对方对荣盛粮行起疑心,也不会多让他们没有机会消耗掉那仅有的部分存粮——他们已经为此计算了好几年,就等着开春春播那最后一击。

若薇拨弄着手心里已经被做过手脚的谷子,真是好东西,颗粒匀称,个个晶莹饱满,看来下面的人下足了功夫,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一丝用水煮过的痕迹也没有。

罗颢走过来也从托盘里抓起一把用手捻捻,“算是朕给颜司语准备的一份大礼。”

若薇抬头看他,“你是不是一直没咽下那口气,就等着今天呢?”

“哼!”

“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有点患得患失。”若薇把手里的谷子重新洒回托盘里,“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他们不上当怎么办?也许,你应该等他们把这个种下地,再放火烧粮仓,更又把握一点。”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应该’的事,有些险是需要冒的。”说完,罗颢侧头看若薇,打趣道,“原来的那个有勇气谋划孤军深入千里奔袭的周维哪里去了?”

若薇想了想,也笑了,然后慢慢地,笑容又一点点消散,轻声开口,“已经死了。”

罗颢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眼线已经报告说对方的存粮已经开始捉襟见肘。各地的告急文书大概得像雪片一样往梁皇案头上送,还有最新的消息,梁国因为饥饿,在各地都有民变的现象,他们已经别无他法了。相比原来的屯仓和这一批新到的优质稻谷,董玖有六成的可能性用这批粮草做种,而把原来的存粮当作赈灾,罗颢赌的就是这六成把握。

罗颢刚要说什么,却见若薇忽然收起怅然又严肃的神色,同时也听到了门外越来越逼近的嘈杂,跑步声夹带着大呼小叫,罗颢也放下手里的谷子,看着若薇已经调整好微笑。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熬过这个艰难的一年之后,天下太平。”她说。

这时,跑步的脚步声刚好停到门口,来人门也没敲就把门推开了。

“妈妈?”星儿扶着门角,探进半个身子,黑溜溜的大眼睛滴溜转着,他一身黑缎面织金的棉袄小褂,袖口滚着金色狐绒,头上顶着一个灰貂皮小帽,少见的一身干爽清新,明显刚刚洗完澡,他看到母亲的笑容和招手,爬过门槛,张开双臂直奔若薇扑过来了,然后攀上来就告刁状,“哥哥不给吃……不给糖,我。”

若薇一听就明白了内中缘由。

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星儿刚刚在院子里就呜嗷呜嗷的叫着玩雪人,负责照看他的嬷嬷们怕冻到他又不敢强行制止,就拿各式各样的糖果子诱惑他进屋,可这小家伙精的很,蜜饯一个没少骗,然后照样在雪堆里玩小猪打滚。

“对,是妈妈同意的,你今天偷吃太多糖了,妈妈刚刚从这里都看到了,”若薇指了指窗口,“所以今天没有糖。”

星儿眨眨眼睛,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自己的上诉被驳回,很纠结地低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眼睛抓到了从一进门就在被他忽略的父亲,扭过身子对着罗颢摆出相当谄媚的一面,伸手投靠另一个阵营,“爹爹……”

若薇看到罗颢皱着眉头抱着儿子,想强硬可又明显不忍心的样子,直觉得好笑,却又没笑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四下真空虚无的脱力感觉,她出山后一直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使命’,在以无数人性命做代价之后,在天承十七年,在耀阳九岁,熠星三岁的这一年终于见到了曙光。她应该觉得轻松,现在却反而有点不安。

深宫刺客

事实证明,若薇第六感中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就在不久之后,她例行的冬季温泉疗养之行被罗颢找了一个不疼不痒地理由劝阻了,同时禁卫的排班时间表也由原来的每天四班轮换改成了每天六班,好好的做出不必要的改动,如果她还看不出其中的问题,那也太迟钝了。

“颢,出了什么问题?”若薇从窗边转身过来问始作俑者。

“嗯?你指的是什么?”

“门外的那些。”若薇指了指那些变得更加勤快的巡逻禁卫。

“哦,”罗颢低头翻看着耀阳的功课,有点含糊其实的解释,“秦将军最近整编禁军,巡逻的时间稍微做一点变化,他跟我上报过,我没反对。”

“哦……”

罗颢竖着耳朵都在等若薇那明显语气不善的‘哦’之后的下文,可是没有了,她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没有异议?罗颢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开口了,“你想什么呢?”

“我不想说,”若薇一副思考被打断的样子,“再说,说了你也不高兴。”

那他更要问问了!

“是颜司语。”若薇禁不起罗颢的追问,扔出心事。

“他?”不止声调,连脸色都开始沉向黑色。

“对,我在想当他知道自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说是什么反应?”

若薇耸耸肩,“他是个文人你知道,一向善谋,遇到事情应该更习惯动口动脑,而不是动手。”

罗颢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文,不由开口询问,“然后呢?”

“没了。”

“真的?”罗颢怀疑。

若薇的那种态度,怎么看怎么不像‘没了’这么简单。

“于是我又想到了一个人,董玖。这个人我不太了解,只能从他过往的事情中做些不甘肯定的判断。”

罗颢放下手中的东西,饶有兴趣,“什么判断?说说看。”

“刚愎自用,好猜忌,嗯,刻薄寡恩。”

这几乎是为君最为忌讳的品质,若薇这样的评价很不客气。天之骄子或多或少都有这些毛病,就像罗颢,自信,而且经常自信过头,与刚愎自用恐怕只有一线之隔;还有猜忌,若薇猜想,罗颢手里大概捏着每一个朝臣的短处,也许没有把柄的人他还不敢用,就像曾经的宋将军,这就是皇帝;再说,罗颢的脾气也不好,经常发火,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大臣没有被他训斥甚至是惩罚过,包括那些功绩赫赫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

“西涟旱情,科考舞弊案,还有他罢黜了当朝大将董平将军那件事,就因为董将军抱怨他克扣军饷、监守自盗,他便设了个美人计扳倒一员虎将,换作是你,你会这样么?他在梁国朝堂上的名声是很不错,并且确实斗垮了废太子,让自己登上了那个大宝预备位,不过看看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擅长玩弄权术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