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吾至,吾见,吾征服(6)

卫海宁浑身一震,浑身的血液都涌进脑子里,耳边有些嗡嗡作响,整个人被这个消息搅得一片浑噩茫然。

原本看皇上的态度,他已经暗自做了最坏的打算,全身心的戒备,全然的抵抗,脑子里闪过无数自救的挣扎和反击方法,结果,这样一番话,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让海宁突然失了对抗的目标,只觉得满腹防备、力气和集中的精力……被对方轻轻一戳,弥消无形。

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疼痛,强迫他搜刮脑子里仅有的冷静,强迫自己静下心思考——这样的诏书……不追究他的欺君死罪,赦免了他原本的奴籍,给了他重新荣耀家族的机会,甚至不用戴罪立功——实际上等于抹平了他过往的所有过失,诏书一下,即使皇上日后反悔,那些也再不能成为他的罪名。

这……是天大的皇恩……可为什么,为什么……

“朕知道你那些过往,不过……年纪轻轻有这等才华和心性,如果埋没……就可惜了。”罗耀阳清冷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温和与欣赏。

海宁跪在地上,那些话让他心跳快的几乎喘不过气,那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很软、很柔,包住他的心,慢慢渗透了阻隔,融到血肉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有说不出的抚慰和感动。

他紧握着拳,强压声音里的颤抖,深深叩拜,“谢,谢主龙恩!臣……臣感激涕零。”

面圣……居然是这样的结果,皇上……居然是这样的人。

想不到……也不敢想……

原本吊着十二分防备忐忑的心,也被这种近乎奇迹的喜悦紧紧包围。

罗耀阳看着他,给了他片刻调整情绪,“如果爱卿没有别的事,就可以退下了!”

“臣,臣告退。”海宁行过叩拜大礼之后,才退出去。

等卫海宁离开,罗耀阳接过广福奉过来的茶,轻抿一口,只觉的唇齿留香,“这个卫海宁跟星一起两年多,却还没像星那么反骨……”到底是从小接受正统督导,若像星那样性情乖张又不羁,可就麻烦的多。

罗耀阳回想刚刚卫海宁的反应表现,皆在预料,心里开怀。

——

熠星捧着药碗,听着海宁有些混乱的描绘自己面圣的过程,他的言词之间似乎一改昔日对罗耀阳的敌意,有些敬畏、崇仰和感激。

熠星看着海宁傻傻的激动劲,唔,那人当了两年皇帝,功力果然又见长进……这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陈年宿敌给收的服帖,连带自己那份功劳也被轻易抢了去——刑部的赦免令,户籍的修正,加上吏部的任职,礼部的科考都是他亲手伪造入册,添加删除,然后再配合上皇帝的诏令——说卫海宁在四年前领了密旨化名去地方巡察,如今功成名就、加官荣宠……一切才叫顺理成章。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给他歌功颂德了,我明白……”他与罗耀阳从对手到知己,到……到兄弟,没有人比熠星更了解他。

其实说到底,是海宁的学识能力出众,几次平调,故意刁难,结果反倒使他声名越来越盛——名声过盛就容易招人嫉恨,或许就会被有心人挖出四五年前的旧事——毕竟那于自己的经历、曾经与罗耀阳间的纠葛也息息相关,罗耀阳是怕惹人非议吧。

灭口不行,罗耀阳也容不得海宁天地逍遥,远离他的掌控,所以把海宁调到眼皮底下看着,也势在必行,而这谎,就一定得圆——他恐怕早有腹稿,如今却让海宁以为自己领了多大的天恩……

真是奸诈!

熠星轻啜了一口药,苦的让他夸张皱眉摇头,“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么?这回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了,净为他说好话!”

“那……那时我,我是帮你跟圣上作对,”海宁略带结巴的反驳,“皇上现在是你的兄长,又待你很好……作为臣子,我自然不会像从前……”说到这里,海宁突然嫩脸一红,想想以往的敌视有多少源于‘情敌’的因素?自己年少时懵懵懂懂,也不太明白……分别了两年,感情积累沉淀,越见浓烈,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渴望,而他曾经认为的‘情敌’,原来他们只是兄弟——无论怎么样,现在的情形对自己都绝对有利——不言放弃。

熠星听到海宁的话,看到他亮晶晶的眼,不由心头一疼,然后把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嘴里四下蔓延,顺着到喉咙,到肺,到心……直到空落落的胃袋。

对待感情,他们都太执着,太盲目,奔着一个不可及的目标苦苦追寻,明明心里明了,却抵死不悔改。

第6章 过往

——所谓家人,就是可以把软弱完全暴露他面前的人。

海宁翻看从刑部送上来的各种案件,对于他人的指点和偶尔交换的莫名眼色视而不见。

想当年卫家得势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而后犯了轰动的案子,世人多是落井下石。如今,在外人眼里自己又得到圣上赏识,平步青云,被人议论也实属避无可避。

虽然刚刚上任,海宁也敏感的察觉到办公署里非同一般的安静,和其他人对自己的疏离。

是因为自己平白被调任,挡了谁的仕途吗?

这种情况再所难免。海宁以往几次调任,一开始也皆是这样,照他的经验,过些日子摸清了情况,用些小花招自然有法子减消他们的敌意。

在其位,谋其政,海宁抛开杂想,集中精力低头研究手里的宗卷。

看了半晌,他渐渐觉出不对,这里面的卷宗不是案情太过简明就是陈述繁杂、证据不足。

论权责,下面的人应该把审阅结果写明,只待自己复审签章——这些无论如何,都不该以疑难杂卷类送到他这里,而据他所知,起码最近半年他曾经经手几个较复杂的案子此刻却不见踪影。

海宁抬头正好看到大理正柳舒眼里一瞬而逝的蔑视。

卫海宁不予理会,叫他过来委婉提点,“这里的卷宗似乎不全。”

“是啊,大人……其余的,刑部还没送过来。”柳舒笑了笑,狭长的眼睛里闪过隐隐的嘲弄之光,“他们做事就是拖拉,却总要下官们备受责难,要不……您与刑部曾经打过小半年的交道,您去试试?想当年,卫家罹难,以大人的出众能力,想必也能受到些刑部的关照,如今大人您高官显赫,风光无限,也应该拜访多年前的……老友,叙叙旧,沟通一下感情。您也知道,我们这两个衙门合力办事的时候多,有时候难免摩擦推诿,这回有您在中间交际调停,也是我们俩衙门的福气,正好顺便帮我们通融通融。下官这就先行谢过了大人了。”

一番话里语气暧昧,暗指尖酸刺耳的很,柳舒却规规矩矩的行过谢礼,转身甩袖,一步三晃的走开了。

海宁被那番暗示恶毒的话激的一时僵住,不知言语,但室内诡异的平静却随着柳舒的公然挑衅被打破,原本的指点和眼色,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议论与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