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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至,吾见,吾征服(8)

“我以前总是跟你说商场如战场,但是我现在要跟你说,官场就是战场。你们卫家在官场曾失败过一次。海宁,低估对手,你知道这是个怎样的错误。”

“你先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恶意,而在受到他们的攻击后,你想的不是如何去反击,而是冀希我带着你去逃避……海宁,我很失望!”

熠星的话一点点割着海宁原本愤怒神伤的外衣,而在那句‘失望’剐下最后一刀后,海宁遍体刺寒,赤条条,内外俱僵,只剩下死气沉沉的茫然和绝望下的空虚。

熠星站起来,来到海宁的身后,抚着他的肩,“海宁,如果说五分是满分的话,在今天这场较量中,我给你打一分。想知道你赢得是哪一分吗?”熠星没有让海宁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你的恐惧和妥协,给自己留了个希望和反击的余地。”

一番话说完,熠星看着海宁不言不语,目光散乱的样子,挥挥手示意在旁沉默良久的三位花魁。

一首曲子,在三人的配合下,婉转奏来。

琵琶先行,好像沁凉的泉水淙淙流淌,清澈的,欢快的,配上古琴低沉浑厚则有置身高山世外的古朴灵气,萧声婉转相和,如泣如诉,仿佛能扫尽世间烦忧。

三种不同感觉,时而交织,时而和音,时而反衬……

音乐总有一种很奇妙的魔力。

一开始海宁全无心思,坐在那里,如同行尸走肉脑子浑噩一片,脑子里支离破碎的片段不断回闪,凌乱且痛苦。

但随着曲子渐渐展开,听者的情绪似乎也被勾入空灵的,安详的,置身世外的鸟语花香,海宁的心被乐曲牵引,不由自主地开始走向渐渐平静,思维似乎也随着乐调慢慢清醒;曾经破碎的片段逐渐模糊,越行越远,最后只剩下熠星的影像,他的话,他的平静理性,甚至是冷漠的眼神。

待到曲子的尾声,曾经失落、伤神、愤怒似乎都被抚平,在熠星紧握着他的手的时刻,意志开始集中,点点鲜活注入了原本僵硬的身体和脑子里,遍体的寒气层层退却……刚刚的情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重演,一遍遍加深印象,重新活跃起来的大脑,开始认真体味着原来根本不及细想的那些话,他今天的表现,还有熠星残酷话语背后的东西……

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乐曲结束,满室静谧。

等他们弹完,熠星端起茶盏,向三位致谢,等他们都离开之后,他转头看海宁——面色沉静,神态安稳,眼神里多了几分情绪,但总体来说不急不躁,不悲不喜。

“现在好点了?”

“……嗯。”

熠星握住海宁微凉的手,“你不能让自己受那些影响……”

海宁曾经在刑部,在军奴营不堪的过往肯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嫉贤妒能,踩低就高,在京城,在海宁未来的仕途路上,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大理寺那几人,只是海宁的下属,最多也就是讲讲辱人的话——甚至连对手都算不上,如果海宁这都克服不了,那日后等他做正卿,做尚书,拜相封侯呢?

海宁是他的亲人,他的朋友,唯一的,他只是想在真正伤害到达之前,让海宁练就铜身铁骨,让他在没有经历更难堪情形之前,有些心理预防。

“海宁,想想刚刚那三个人,想想他们的曲子,想一想他们达到今日成就——他们出身在这里,不堪的境地,但如今,他们让自己受众多文人士子的追捧、称赞,过上相对来说受人尊重的生活,其中付出的努力、毅力和辛苦,几乎难以想象。”

“但事实上……”海宁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即使尊重,也不过是表面样子……真正不会落井下石,真正豁达的人太少了。

君子有几人,小人何其多?再加上人云亦云的无知者众,这些带来的伤害,远比君子相交的支持更严重,更恶劣。要不然也不会有‘三人成虎’或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类广为流传的话。

“是,我不否认,他们在更多人的眼里,还只是妓,他们还是身负贱籍,任人攀折。因为除了出类拔萃的技艺,他们别无长物,没有依靠,没有地位,没有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出身地位的天差地别,让他们永远不可能与那些达官显贵站在同样的位置上……”

“但是海宁,”熠星扳过海宁的脸,拉着他的注意,“你是卫家的子孙,你是皇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你是昔日名满皇城的锦瑜神童,而且起码,我和咱们那十二个徒弟,在未来得很长一段时间,还都愿意做你的家人和朋友。”

“海宁,智慧、力量、权势、地位……你自己说说,你拥有这么多,还有什么好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呢?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军奴帐下的那幕?那些人高大粗壮,孔武有力,一脚能踩死我们两个,可又怎样?他们怕我们……”

这么一提点,海宁想起熠星最初救自己的那次……面对那一伙武人,他突然出手,袭中弱点……那时领头的哀嚎把其他几人彻底吓住了。

虽然现在情况不同,但是……

[海宁,你说我们是要人怕好,还有要人爱好?]大开‘杀戒’之后,熠星曾经笑眯眯的跟他问过这样的话。

如果他也要杀鸡骇猴……

海宁眯了眯眼睛,很多想法在脑子里不断涌现,他自己低头沉默了良久,忽然抬头看着熠星,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

“哎哟……老天哪!”未等海宁说完话,熠星夸张的打断他,浑身松了劲似的靠在海宁的身上,“说的我嘴都干了……你终于想明白了!”

说到底,海宁也是属狼的,狼那有吃素的?

熠星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小册子,拍在海宁的胸口,“给你一个月工夫,搞不定他们几个,你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吧!还‘关门大弟子’呢,我丢不起人!”

海宁接过,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记载了他同署同僚们的习惯、家世、人事过往,无一遗漏。他抬头看着熠星,后者早已不见刚刚的正经和严厉,有点痞子气的叼着虾卷,嘴角还沾着油腥。

心里突然涌过一股暖流,这个家伙吝啬到不愿营造一个世外桃源给自己躲避,却花了更大的力气练就他的刀枪不入。海宁慎重的把那个册子收起来,“周奕……”他抬头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眸子覆上了层光彩,“谢谢你……”

“嘁,”熠星一脸不屑,“我牙都酸了!”要说读了那些圣贤书的人就是麻烦,若是他,就直接派人把他们打到求饶、求死,彻底折断他们身上的那根反骨。

文人么,尤其是这种乱嚼舌根、浑身泛着酸腐气的文人,有几个真有骨气的?哪里用得上如此费尽拔力的收集资料?

海宁收好东西,瞥见屋角的铜壶滴漏,起身站起来,“已经这么晚?我们该回去了……”他拿过熠星的披风,却看到熠星动也没动,反倒眼神里有些情绪不明,不禁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