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63)
“愿闻其详。”
“长安城有位老者,岁数与你相当,名叫宋淳,不知你可否听说过?”她问道。
“知道,早些年曾经建议修改水道连接江河,所言字字珠玑。”哀帝果真如传言般的一样,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说起宋淳,侧头回忆了一阵,竟然还能记起那封奏章。“可惜,也快死了。”
哀帝毫无神采的眼睛转了转,眼神落在她身上,问道:“你用宋淳嘲讽我吗?那你以为宋淳就不怕死?不,他怕极了,他天天都在祠堂偷偷祈祷希望能晚一天死。”
衣白苏皱了皱眉头,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重点:“你怎么知道这个?”
哀帝慢吞吞地笑了:“我知道很多你们想不到的东西,你只需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简简单单就能让整个长安城大伤筋骨。”
她垂下了眼睛。
“但 是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可以用他们向你换取一样东西,只一样……”哀帝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刚刚还毫无光彩的眼睛此刻透露着狂热的光芒。他脖 颈边,手背上,青筋绷起,无一不昭示了他的激动。他甚至根本不谈判,直接就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砝码,来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长生不老。”衣白苏回答道。
“不。”哀帝又露出的笑容,“我要更年轻的*,有活力的身躯,我要……像你一样。”他兴奋地注视着衣白苏,“我不仅要长生不老,我还要借尸还魂。”
衣白苏已经离开了十年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十年来,他的贪欲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越来越旺盛。
衣白苏被他的狂热灼烧得无力劝诫,他刚刚说想要和她一样,反倒勾起她的伤心事,惹得她哀怨和恼恨一同涌上心头:“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
“即便再活下来,再活几十年,又究竟有什么意思!我巴不得我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起码不用承受这种日子!”
哀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露出了然的表情,幽幽吐出两个字:“君晞。”
十年前衣荏苒死后,她的相公君晞始终无法接受,一年后也随她而去。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过目不忘的哀帝自然也知道。
衣 白苏放在桌案上的手瞬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发白的指关节昭示了她此刻正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少顷,她扬手将桌案上的全部东西都扫落在地:“你没资 格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若是我有机会,我一定立刻毒死你!长生不老?借尸还魂?做梦,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哀帝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果真是鹣鲽情深,只是衣荏苒啊衣荏苒,你依旧和十年前一样得蠢得可怜。”
他摸索着握起了桌案边放着的拐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身上带着一股腐叶般的气息,衣白苏觉得非常难受。
“十四年前,你下山入世,因为医术高明,不到几个月便名声斐然,但是那个时候,比你的医术更出名的,却是你的性格。”
哀帝绕着她转了个圈。
她前世死在他手上,虽说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但是他杀死衣荏苒多少却带着一股泄愤的目的,因为她想要毁灭他的希望,他不能原谅。如今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哀帝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地报复一下,比如,毁掉她的希望。
“乖戾,冷淡,随心所欲,生死皆不入眼。”他说道,“想治的就治,不想治地就任由人家等死,磕破脑袋也不肯看一眼。”
黑历史,绝对的黑历史。衣白苏尴尬地侧过头,她当初确实是那样的人,可是幸亏她遇到了——
“然后你遇到了君晞。”哀帝弯着腰,笑着看她。
“你们是偶遇是不是?可是怎么会那么巧呢?”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据我所知,君侯家的二公子远行,可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而是为了他卧病在床的父亲求医问药。”
“你说,巧不巧?”
他身上腐烂叶子的气息顺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浓郁,衣白苏难受地微微蹙了下眉头。
☆、第49章 崩溃事实
十四年前的幽州还是荒蛮之地,疾行百里尽是野草沼泽,人烟更是稀少。幽州州城也比较破败衰落,城中多孤寡老人和总角少年,青壮年鲜少,在战争面前形成的年龄断层非常明显。
州牧颇有无奈,颁布了强婚令:男十五,女十三,须得嫁娶。又规定女子十五岁还不出嫁,家人会受到刑罚,官府可以强行使其嫁人。
衣荏苒辞别师父下山后,稀里糊涂选了在这里落脚,因为性格的原因,她很快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将她的年龄禀告了官府,要官府强迫她嫁人,官媒人正乱点鸳鸯谱的时候,君晞出现了。
那是个晨光熹微的黎明,天边星子还亮着,衣荏苒正背着药框打算去采药,熟料才出家门,就被几个官差拦住,小个子的官媒人畏畏缩缩上前,询问她的年龄。
衣荏苒当时并不知道此处的强婚令,闻言一愣,诚实说道:“十六岁。”
官媒人舒了一口气,立刻挺起了胸膛,嬉笑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汉子?同我说道说道,我帮你挑个好的。”他袖下的手指捻了捻,做出要好处的样子。
“尚无此意。”衣荏苒很干脆地拒绝。
官媒人脸色顿时一冷,他见多了这种不识时务不肯听话的女人,就算是个神医又怎么样,在他眼里,女人若是不生孩子,就没有一丁点的意义。更何况管你家财万贯的小姐还是满腹经纶的才女,牢里一扔,刑罚一伺候,挨不到天亮就得求着他要嫁人。
官媒人手一挥,身后跟着的几个官差立刻拎刀上前,衣荏苒眉头顿时皱起。
正在这时候,路上突然从远而近行来一辆马车,见他们几人挡在路中央,车夫吁了一声,赶紧停下,怒喝道:“你们不要命了!”
官媒人连忙上前来赔礼道歉,在这个时期,无官无职的人是没有资格用马车的,即便是富贾出行,也只能用牛车。更何况由于连年战争,物资短缺,好马稀少又昂贵,但是眼前这个马车直接用了两匹高头大马,简直有些奢侈。官媒人立刻意识到眼前人不好惹。
“贵人海涵,贵人海涵……”官媒人道,“无意冲撞贵人大驾,只是这小医女委实不听话,竟然敢违背州牧大人的强婚令,小的正要把她带回牢房。”
官媒人将所有的责任推脱道衣荏苒身上,自以为摘得干干净净。
马车并没有重新启程,车厢里传来低声的吩咐,车夫侧耳倾听,连连道是,而后点起了一盏灯笼,放下脚蹬,伺候马车里的人下来。
那人一身玄黑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白衫,如笼着一袭晨雾,袖角的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现现,侧脸被灯光映着,嘴角微微上勾,他的视线在周围人脸上打了个转,而后一双眼睛慢慢地弯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衣荏苒听见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