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交错,头绪纷繁之极,心想:“这样烦难的剑招,又如何记得住?何况太师伯说过,俗家
子弟是不能学的。”当下便不再看,腹中觉得有些饿了,心想:“小沙弥怎地还不送素斋面
食来?还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时,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柔和的檀香,跟着一声若
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
枯荣大师说道:“善哉,善哉!大明轮王驾到。你们练得怎么样了?”本参道:“虽不
纯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敌。”枯荣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动,便请明王到牟尼堂来叙
会吧。”本因方丈应道:“是!”走了出去。
本观取过五个蒲团,一排的放在东首,西首放了一个蒲团。自己坐了东首第一个蒲团,
本相第二,本参第四,将第三个蒲团空着留给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个蒲团。段誉汉坐
位,便站在保定帝身后。枯荣、本观等最后再温一遍剑法图解,才将帛图卷拢收起,都放在
枯荣大师身前。
保定帝道:“誉儿,待会激战一起,室中剑气纵横,大是凶险,伯父不能分心护你。你
到外面走走去吧。”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听各人的口气,这大明轮王武功厉害之极,伯父
的关冲剑法乃是新练,不知是否敌得过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便道:“伯伯,我……
我要跟着你,我不放心你与人家斗剑……”,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已哽咽了。保定帝心
中也一动:“这孩儿倒很有孝心。”
枯荣大师道:“誉儿,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轮明王再厉害,也不能伤了你一要毫毛。”
他声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语意中颇有傲意。段誉道:“是。”弯腰走到枯荣大师身前,不
敢去看他脸,也是盘膝面壁而坐。枯荣大师的身躯比段誉高大得多,将他身子都遮住了,保
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适才枯荣大师以枯禅功替自己落发,这一手神功足以傲视当世,
要保护段誉自是绰绰有余。
霎时间牟尼堂中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驾,请移这边牟尼堂。”另一个声音道:
“有劳方丈领路。”段誉听这声音甚是亲切谦和,彬彬有礼,绝非强凶霸横之人。听脚步声
共有十来个人。听得本因推开板门,说道:“明王请!”
大轮明王道:“得罪!”举步进了堂中,向枯荣大师合什为礼,说道:“吐蕃国晚辈鸠
摩智,参见前辈大师。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段誉寻思:“这四句偈言是什么意思?”枯荣大师却心中一惊:“大轮明王博学精深,
果然名不虚传。他一见在面便道破了我所参枯禅的来历。”
世尊释迦牟尼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每一面的两株
树都是一荣一枯,称之为‘四枯四荣’,据佛经中言道:东方双树意为‘常与无常’,南方
双树意为‘乐与无乐’,西方双树意为‘我与无我’,北方双树意为‘净与无净’。茂盛荣
华之树意示涅般本相:常、乐、我、净;枯萎凋残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
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枯荣大师数十年静参枯禅,还只能修到半枯半荣的境界,无法修到更高一层的‘非枯非
荣、亦枯亦荣’之境,是以一听到大轮明王的话,便即凛然,说道:“明王远来,老衲未克
远迎。明王慈悲。”
大轮明王鸠摩智道:“天龙威名,小僧素所钦慕,今日得见庄严宝相,大是欢喜。”
本因方丈道:“明王请坐。”鸠摩智道谢坐下。
段誉心想:“这位大轮明王不知是何模样?”悄悄侧过头来,从枯荣大师身畔瞧了出
去,只见西首蒲团上坐着一个僧人,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脸上神采
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段誉向他只瞧得几眼,便心生钦仰
亲近之意。再从板门中望出去,只见门外站着八九个汉子,面貌大都狰狞可畏,不似中土人
士,自是大轮明王从吐蕃国带来的随从了。
鸠摩智双手合什,说道:“佛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小僧根哭鲁钝,未能参透爱憎
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苏人氏,复姓慕容易,单名一个‘博’字。昔年小僧与
彼邂逅相逢,讲武论剑。这位慕容先生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无所不精,小僧得彼指点数
日,生平疑义,颇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赠上乘武学秘笈,深恩厚德,无敢或忘。不意大
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归极乐。小僧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众长老慈悲。”1
本因方丈道:“明王与慕容先生相交一场,即是因缘,缘分既尽,何必强求?慕容先生
往生极乐,莲池礼佛,于人间武学,岂再措意?明王此举,不嫌蛇足么?”
鸠摩智道:“方丈指点,确为至理。只是小僧生性痴顽,闭关四十日,始终难断思念良
友之情。慕容先生当年论及天下剑法,深信大理天龙寺‘六脉神剑’为天下诸剑中第一,恨
未得见,引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处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爱,实感荣宠。但不知当年慕容先生何不亲
来求借剑经一观?”
鸠摩智长叹一声,惨然色变,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经是贵寺镇刹之宝,
坦然求观,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贵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义气,仁惠爱民,泽被苍生,
他也不便出之于偷盗强取。”本因谢道:“多承慕容先生夸奖。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
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须当体念慕容先生的遗意。”
鸠摩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夸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国师,于大理段氏无亲无故,吐
蕃大理两国,亦无亲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亲取,由小僧代劳便是。’大丈夫一言既出,
生死无悔。小僧对慕容先生既有此约,决计不能食言。”说着双手轻轻击了三掌。门外两名
汉子抬了一只檀木箱子进来,放在地下。鸠摩智袍袖一拂,箱盖无风自开,只见里面是一只
灿然生光的黄金小箱。鸠摩智俯身取出金箱,托在手中。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难道还贪图什么奇珍异宝?再说,段氏为大理一国之主,
一百五十余年的积蓄,还怕少了金银器玩?”却见鸠摩智揭开金箱箱盖,取出来的竟是三本
旧册。他随手翻动,本因等瞥眼瞧去,见册中有图有文,都是原墨所书。鸠摩智凝视着这三
本书,忽然间泪水滴滴而下,溅湿衣襟,神情哀切,悲不自胜。本因等无不大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