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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333)

好。糟糕,糟糕,又岔了开去,还是没说到正题,当真该死。掌门师叔,我要求你一件大

事,请你恩准。”虚竹道:“什么事要我准许,那可不敢当了。”康广陵道:“唉!本门中

的大事,若不求掌门人准许,却又求谁去?我们师兄弟八人,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那也不

是我们犯了什么过失,而是师父怕丁老贼对我们加害,又不忍将我们八人刺聋耳朵、割断舌

头,这才出此下策。师父今日是收回成命了,又叫我们重入师门,只是没禀明掌门人,没行

过大礼,还算不得是本门正式弟子,因此要掌门人金言许诺。否则我们八人到死还是无门无

派的孤魂野鬼,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这滋味可不好受。”

虚竹心想:“这个‘逍遥派”掌门人,我是万万不做的,但若不答允他,这老儿缠夹不

清,不知要纠缠到几时,只有先答允了再说。”便道:“尊师既然许你们重列门墙,你们自

然是回了师门了,还担心什么?”

康广陵大喜,回头大叫:“师弟、师妹,掌门师叔已经允许咱们重回师门了!”“函谷

八友”中其余七人一听,尽皆大喜,当下老二棋迷范百龄、老三书呆子苟读、老四丹青名手

吴领军、老五阎王敌薛慕华、老六巧匠冯阿三、老七莳花少妇石清露、老八爱唱戏的李傀

儡,一齐过来向掌门师叔叩谢,想起师父不能亲见八人重归师门,又痛哭起来。

虚竹极是尴尬,眼见每一件事情,都是教自己这个“掌门师叔”的名位深陷一步,敲钉

转脚,越来越不易摆脱。自己是名门正宗的少林弟子,却去当什么邪门外道的掌门人,那不

是荒唐之极么?眼见范百龄等都喜极而涕,自己若对“掌门人”的名位提出异议,又不免大

煞风景,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摇头苦笑。一转头间,只见慕容复、段延庆、段誉、王语嫣、

慧字六僧,以及玄难都已不见,这岭上松林之中,就只剩下他逍遥派的九人,惊道:“咦!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吴领军道:“慕容公子和少林派众高僧见咱们谈论不休,都已各自去

了!”虚竹叫道:“哎唷!”发足便追了下去,他要追上慧方等人,同回少林,禀告方丈和

自己的受业师父;同时内心深处,也颇有“溜之大吉”之意,要摆脱逍遥派群弟子的纠缠。

他疾行了半个时辰,越奔越快,始终没见到慧字六僧。他已得逍遥老人七十余年神功,奔行

之速,疾逾骏马,刚一下岭便已过了慧字六僧的头。他只道慧字六僧在前,拚命追赶,殊不

知仓卒之际,在山坳转角处没见到六僧,几个起落便已远远将他们抛在后面。虚竹直追到傍

晚,仍不见六位师叔伯的踪迹,好生奇怪,猜想是走岔了道,重行回头奔行二十余里,向途

人打听,谁都没见到六个和尚。这般来回疾行,居然丝毫不觉疲累,眼看天黑,肚里却饿起

来了,走到一处镇甸的饭店之中,坐下来要了两碗素面。素面一时未能煮起,虚竹不住向着

店外大道东张西望,忽听得身旁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和尚,你在等什么人么?”虚竹转

过头来,见西首靠窗的座头上坐着个青衫少年,秀眉星目,皮色白净,相貌极美,约莫十七

八岁年纪,正自笑吟吟的望着他。虚竹道:“正是!请问小相公,你可见到六个和尚么?”

那少年道:“没见到六个和尚,一个和尚倒看见的。”虚竹道:“嗯,一个和尚,请问相公

在何处见到。”那少年道:“便在这家饭店中见到。”虚竹心想:“一个和尚,那便不是慧

方师伯他们一干人了。但既是僧人,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问道:“请问相公,那

和尚是何等模样?多大年纪?往何方而去?”那少年微笑道:“这个和尚高额大耳,阔口厚

唇,鼻孔朝天,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他是在这饭店之中等吃两碗素面,尚未动身。”虚竹

哈哈一笑,说道:“小相公原来说的是我。”那少年道:“相公便是相公,为什么要加个

‘小’字?我只叫你和尚,可不叫你作小和尚。”这少年说来声音娇嫩,清脆动听。虚竹

道:“是,该当称相公才是。”

说话之间,店伴端上两碗素面。虚竹道:“相公,小僧要吃面了。”那少年道:“青菜

蘑菇,没点油水,有什么好吃?来来来,你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吃白肉,吃烧鸡。”虚竹

道:“罪过,罪过。小僧一生从未碰过荤腥,相公请便。”说着侧过身子,自行吃面,连那

少年吃肉吃鸡的情状也不愿多看。他肚中甚饥,片刻间便吃了大半碗面,忽听得那少年叫

道:“咦,这是什么?”虚竹转过头去,只见那少年右手拿着一只羹匙,舀了一羹匙汤正待

送入口中,突然间发见了什么奇异物件,羹匙离口约有半尺便停住了,左手在桌上捡起一样

物事。那少年站起身来,右手捏着那件物事,走到虚竹身旁,说道:“和尚,你瞧这虫奇不

奇怪?”

虚竹见他捏住的是一枚黑色小甲虫,这种黑甲虫到处都有,决不是什么奇怪物事,便

问:“不知有何奇处?”那少年道:“你瞧这虫壳儿是硬的,乌亮光泽,像是涂了一层油一

般。”虚竹道:“嗯,一般甲虫,都是如此。”那少年道:“是么?”将甲虫丢在地下,伸

脚踏死,回到自己座头。虚竹叹道:“罪过,罪过!”重又低头吃面。他整日未曾吃过东

西,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拿过第二碗面来,举箸欲食,那少

年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和尚,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

非的假正经。”虚竹道:“我怎么口是心非了?”那少年道:“你说这一生从未碰过荤腥,

这一碗鸡汤面,怎么却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虚竹道:“相公说笑了。这明明是碗青菜蘑

菇面,何来鸡汤?我关照过店伴,半点荤油也不能落的。”那少年微笑道:“你嘴里说不茹

荤腥,可是一喝到鸡汤,便咂嘴嗒舌的,可不知喝得有多香甜。和尚,我在这碗面中,也给

你加上一匙羹鸡汤罢!”说着伸匙羹在面前盛烧鸡的碗中,舀上一匙汤,站起身来。

虚竹大吃一惊,道:“你……你……你刚才……已经……”那少年笑道:“是啊,刚才

我在那碗面中,给你加上了一匙羹鸡汤,你难道没瞧见?啊哟,和尚,你快快闭上眼睛,装

作不知,我在你面中加上一匙羹鸡汤,包你好吃得多,反正不是你自己加的,如来佛祖也不

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