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总是答道:“这金花婆婆必定另有古怪。何况这时节南风不
起,便要北驶,也没法子。”
到得第三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
婆对这一带海程甚是熟悉,甚么地方有大沙滩,甚么地方有
礁石,竟比这舵工还要清楚。
张无忌突然心一动,说道:“啊,是了!莫非她是回灵蛇
岛?”赵敏问道:“甚么灵蛇岛?”张无忌道:“金花婆婆的老
家是在灵蛇岛啊。她故世的丈夫叫银叶先生,灵蛇岛金花银
叶,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赵敏噗哧一笑,说道:“你就大得我几岁,江湖上的事儿,
倒挺内行似的。”张无忌笑道:“明教的邪魔外道,原比郡主
娘娘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他二人本是死敌,各统豪杰,
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
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
舵工禀报之后,只怕金花婆婆知觉,当即回到后梢掌舵
之处。
赵敏笑道:“大教主,那就烦你将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
湖的事迹,说些给我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听听。”
张无忌笑道:“说来惭愧,银叶先生是何等样人,我是一
无所知,那位金花婆婆,我却跟她作过一番对。”于是将自己
如何在蝴蝶谷中跟“蝶谷医仙”胡青牛学医,如何各派人众
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如何自己受胡青
牛指点而治愈众人,如何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如
何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
一说了。他想胡青牛脾性虽然怪僻,但对自己实在不错,想
到他夫妇尸体高悬树梢的情景,不由得眼眶红了。他将蛛儿
要擒自己到灵蛇岛去作伴、自己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的事略
去了不说。为何省略此节,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觉得
颇为不雅罢。
赵敏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郑重,说道:“初时我只道这
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
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好斗,咱们可千万大
意不得。”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文武双全,手下又统率着
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那也是游刃
有余了。”赵敏笑道:“就可惜茫茫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
下的众武士、诸番僧去。”张无忌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
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
了罢?”
赵敏一怔,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佩服,佩服!大教主
果然好眼力,须瞒你不过。”原来她回王府去取金银马匹之时,
暗中嘱咐卫士,调动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差遣。这些人
也是快马赶程,只比张无忌他们迟到了半天。她所调之人均
未参与万安寺之战,从没与张无忌朝过相,分别扮作厨工、水
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张
无忌瞧在眼中,心里早已有数。
赵敏听他这么一说,暗想他既然看了出来,金花婆婆见
多识广,老奸巨猾,更早已识破了机关。好在己方人多势众,
张无忌武功高强,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若是动手,她
连蛛儿在内,终究不过两人,那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便
不防继续假装下去。
这几日之中,张无忌最担心的,是周芷若服了金花婆婆
那颗丸药后毒性是否发作。赵敏知他心意,见他眉头一皱,便
派人到上舱去假作送茶送水,察看动静,每次回报,均说周
姑娘言行如常,一无中毒症状。这么几次之后,张无忌也有
些不好意思了。
他静坐船舱一角,想到了当日西域雪地中的情境,蛛儿
如何陪伴自己,如何为何太冲、武烈、丁敏君等围逼之际尚
来与自己见上一面,想到自己曾当着何太冲等众人之面,大
声说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盼你别说我不配。”又
全心全意的对她说道:“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
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
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
去了从前的苦处。”他想到这几句话,不禁红晕上脸。
赵敏忽道:“呸!你又在想你的周姑娘了!”张无忌道:
“没有!”赵敏道:“哼,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难道我管得着
么?男子汉大丈夫,撒甚么谎?”张无忌道:“我干么撒谎?我
跟你说,我想的不是周姑娘。”赵敏道:“你若是想苦头陀、韦
一笑,脸上不会是这般神情。那几个又丑又怪的家伙,你想
到他们之时,会这样又温柔、又害臊么?”
张无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你这人也真厉害得过了分,
别人心里想的人是俊是丑,你也知道。老实跟你说,我这时
候想的人哪,偏偏一点也不好看。”
赵敏见他说得诚恳,微微一笑,就不再理会。她虽聪明,
却也万万料想不到他所思念之人,竟是船舱上层中那个丑女
蛛儿。
张无忌想到蛛儿为了练那“千蛛万毒手”的阴毒功夫,以
致面容浮肿,凹凸不平,那晚废园重见,唯觉更甚于昔时,言
念及此,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心想她这门邪毒功夫越练越
深,只怕身子心灵,两蒙其害。待得想到那日殷梨亭说起自
己堕崖身亡、蛛儿伏地大哭的一番真情,心下更是感激。他
自到光明顶上之后,日日夜夜,不是忙于练功,便是为明教
奔波,几时能得安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心事?偶尔虽也记挂着
蛛儿,也曾向韦一笑查问,也曾请杨逍派人在光明顶四周寻
觅,但一直不知下落,此刻心下深深自责:“蛛儿对我这么好,
可是我对她却如此寡情薄义?何以这些时日之中,我竟全没
将她放在心上?”他自做了明教教主之后,自己的私事是一概
都抛之脑后了。
赵敏忽道:“你又在懊悔甚么了?”张无忌尚未回答,突
听得船而上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
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赵敏与张无忌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
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
风,直驶而前。只一顿饭功夫,已到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
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