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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32)

作者:金庸 阅读记录

是还防着少林寺护短不认,叫我们相机行事。”

果然张三丰又道:“本派与少林派之间,情形很是特殊。

我是少林寺的逃徒,这些年来,总算他们瞧我一大把年纪,不

上武当山来抓我回去,但两派之间,总是存着芥蒂。”说到这

里莞尔一笑,又道:“你们上少林寺去,对空闻方丈固当恭敬,

但也不能堕了本门的声名。”宋张殷三弟子齐声答应。

张三丰转头对张翠山道:“翠山,你明儿动身去江南,设

法查询,一切听二师哥的吩咐。”张翠山垂手答应。

张三丰道:“今晚这杯寿酒也不用再喝了。一个月之后,

大家在此聚集,岱岩倘若不治,师兄弟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

他说到这里,不禁凄然,想不到威震武林数十载,临到九十

之年,心爱的弟子竟尔遭此不幸。殷梨亭伸袖拭泪,抽抽噎

噎的哭了起来。张三丰袍袖一挥,道:“大家去睡罢。”

宋远桥劝道:“师父,三师弟一生行侠仗义,积德甚厚,

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有眼,总不该让他……让他夭

折……”但说到后来,眼泪已滚滚而下,知道若再相劝,只

有徒增师父伤感,于是和诸师弟向师父道了安息,分别回房。

注:据旧籍载,张三丰之七名弟子为宋远桥、俞莲舟、俞

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利亨、莫声谷七人。殷利亨之名

当取义于《易经》“元亨利贞”,但与其余六人不类,兹就其

形似而改名为“梨亭”。

四 字作丧乱意彷徨

张翠山满怀伤痛恼怒,难以发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

辰,悄悄起身,决意去打都大锦一顿出口气。他生怕大师兄、

四师兄干预,不敢发出声息,将到大厅时,只见大厅上一人

背负着双手,不停步地走来走去。

黑暗朦胧中见这人身长背厚,步履凝重,正是师父。张

翠山藏身柱后,不敢走动,心知即令立刻回房,也必为师父

知觉,他查问起来,自当实言相告,不免招一场训斥。

只见张三丰走了一会,仰视庭除,忽然伸出右手,在空

中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张三丰文武兼资,吟诗写字,弟子

们司空见惯,也不以为异。张翠山顺着他手指的笔划瞧去,原

来写的是“丧乱”两字,连写了几遍,跟着又写“荼毒”两

字。张翠山心中一动:“师父是在空临‘丧乱帖’。”他外号叫

做“银钩铁划”,原是因他左手使烂银虎头钩、右手使镔铁判

官笔而起,他自得了这外号后,深恐名不副实,为文士所笑,

于是潜心学书,真草隶篆,一一遍习。这时师父指书的笔致

无垂不收,无往不复,正是王羲之“丧乱帖”的笔意。

这“丧乱帖”张翠山两年前也曾临过,虽觉其用笔纵逸,

清刚峭拔,总觉不及“兰亭诗序帖”、“十七帖”各帖的庄严

肃穆,气象万千,这时他在柱后见师父以手指临空连书“羲

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这十八个字,

一笔一划之中充满了拂郁悲愤之气,登时领悟了王羲之当年

书写这“丧乱帖”时的心情。

王羲之是东晋时人,其时中原板荡,沦于异族,王谢高

门,南下避寇,于丧乱之余,先人坟墓惨遭毒手,自是说不

出满腔伤痛,这股深沉的心情,尽数隐藏在“丧乱帖”中。张

翠山翩翩年少,无牵无虑,从前怎能领略到帖中的深意?这

时身遭师兄存亡莫测的大祸,方懂得了“丧乱”两字、“荼

毒”两字、“追惟酷甚”四字。

张三丰写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晌,

伸出手指,又写起字来。这一次写的字体又自不同。张翠山

顺着他手指的走势看去,但看第一字是个“武”字,第二个

写了个“林”字,一路写下来,共是二十四字,正是适才提

到过的那几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

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想是张三丰正自琢磨这二十四个

字中所含的深意,推想俞岱岩因何受伤?此事与倚天剑、屠

龙刀这两件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到底有甚么关连?

只见他写了一遍又是一遍,那二十四个字翻来覆去的书

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

如施展拳脚一般。张翠山凝神观看,心下又惊又喜,师父所

写的二十四个字合在一起,分明是套极高明的武功,每一字

包含数招,便有数般变化。“龙”字和“锋”字笔划甚多,

“刀”字和“下”字笔划甚少,但笔划多的不觉其繁,笔划少

的不见其陋,其缩也凝重,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

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厚

重处如虎蹲,如象步。张翠山于目眩神驰之际,随即潜心记

忆。这二十四个字中共有两个“不”字,两个“天”字,但

两字写来形同而意不同,气似而神不似,变化之妙,又是另

具一功。

近年来张三丰极少显示武功,殷梨亭和莫声谷两个小弟

子的功夫大都是宋远桥和俞莲舟代授,因此张翠山虽是他的

第五名弟子,其实已是他亲授武功的关门弟子。从前张翠山

修为未到,虽然见到师父施展拳剑,未能深切体会到其中博

大精深之处。近年来他武学大进,这一晚两人更是心意相通,

情致合一,以遭丧乱而悲愤,以遇荼毒而拂郁。张三丰情之

所至,将这二十四个字演为一套武功。他书写之初原无此意,

而张翠山在柱后见到更是机缘巧合。师徒俩心神俱醉,沉浸

在武功与书法相结合、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这一套拳法,张三丰一遍又一遍的翻覆演展,足足打了

两个多时辰,待到月涌中天,他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

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这一直乃

是“锋”字的最后一笔。

张三丰仰天遥望,说道:“翠山,这一路书法如何?”

张翠山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躲在柱后,师父虽不回头,

却早知道了,当即走到厅口,说道:“弟子得窥师父绝艺,真

是大饱眼福。我去叫大师哥他们出来一齐瞻仰,好么?”

张三丰摇头道:“我兴致已尽,只怕再也写不成那样的好

字了。远桥、松溪他们不懂书法,便是看了,也领悟不多。”

说着袍袖一挥,进了内堂。

张翠山不敢去睡,生怕着枕之后,适才所见到的精妙招

术会就此忘了,当即盘膝坐下,一笔一划、一招一式的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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