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六年重建之时,旻宁便将湛静斋的名字给改了,不再叫湛静斋,而改称“基福堂”。
基,基业,父祖所留功业也;福,子孙之福……不知是不是旻宁以此来向父祖请罪,请求父祖宽恕,重赐福泽。
这场大火,这些改名的旧事,廿廿从前不提,留在今日一遭儿提出来,旻宁如何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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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走入后堂钮祜禄氏病榻前,旻宁的脸色已然颇不好看。
钮祜禄氏也是个硬性子的,即便病倒在榻上,依旧一双眼毫不躲闪地望着廿廿,“怎敢劳动皇额娘来看望?该是我们当小辈的去看望皇额娘才是。”
这话听得连月桂都一挑眉。
廿廿便只是含笑道,“这些年咱们不在一处住着,有时候我在绮春园,你们在宫里,哀家也没能时常去看你。便连你当年临盆,哀家也没能每次都去瞧你。”
“不过那些事过都过去了,眼下,哀家是怎么都要来看你的。”
廿廿说着,回眸望旻宁一眼,笑笑,“便是皇帝拦着,不让哀家来,哀家也必定要来的。”
廿廿说着,伸手替钮祜禄氏掖了掖被角,“……你想来看哀家,那还不容易么?好好养着,只要你身子好起来,你自然能来看哀家。”
钮祜禄氏一脸苍白,却也努力地笑,“皇额娘放心,媳妇一定会借皇额娘的吉言,早早儿好起来。媳妇必定要去给皇额娘请安的。”
廿廿含笑点头,“好,哀家等你。”
廿廿顿了顿,又回眸,静静看一眼旻宁,“哀家也希望,从今往后,总是你来看哀家;而不是哀家来看你了。”
旻宁便又是一震,忽地抬眸望住廿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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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和钮祜禄氏之间这话,是与宫中规矩相关。
便如“视疾”这样正式的说法儿,都是在人病重了,皇帝和皇太后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才会以这样的名义前去探望。
带着一点临终关怀的意思。
故此面对皇太后和皇上一起来这么正式地“视疾”,皇后钮祜禄氏便在病中,也会生起恨意。
所以她说,她要去看望廿廿。
这便是不该廿廿这样的白发人来看她,而应该是她这样的黑发人去送廿廿了。
旻宁蹙眉,回眸看一眼太医。
太医们赶紧上前跪奏,敦请皇太后和皇上移驾,恐病气影响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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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钮祜禄氏已然身处这样的逆境,却还这样的桀骜,廿廿回自己的绮春园,回想起来,反倒轻勾唇角。
“……咱们大清的后宫里啊,这样硬脾气的从来都不少呢。”
月桂回想一番,便也是叹口气道,“奴才就是想起汉代那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人啊,到来和离开也都分时机的,若是走得时候正好,反倒叫人留恋不已;可若拖着不肯走,倒连最后一点子念想都给拖没了。”
月桂说着忽然停顿住,看了一眼廿廿,便没再说话。
稍后回到绮春园,四喜寻了个空,将月桂叫到没人之处,“……今儿个我瞧你在主子面前欲言又止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话,张不开嘴了?”
月桂摇摇头,“忽然想到一件事儿,却不好对主子说。”
月桂说着叹口气,“……圆明园里原本有皇后殿,那才是皇后的寝宫。便如主子当年所住的。后来孝慎皇后也跟着住过。”
“可是,当今皇后是在贵妃位上住进湛静斋的,按理她位正中宫之后,便应当移居皇后殿才是啊,怎地还继续住在了贵妃位时候的寝宫?”
月桂看四喜一眼,“这是不是跟她在宫里的情形也如出一辙?她在宫里,一直住的都是钟粹宫,便是册封为皇后,也从未挪入过储秀宫。”
四喜便也耸耸肩,“兴许人家自己觉得,住得离皇上近,这比什么‘中宫’都更要紧吧?”
月桂却摇头,“……可是你看永寿宫呢?那也是距离养心殿最近的,当年孝仪纯皇后为嫔妃时是住在那,可是后来执掌六宫,便正式挪进储秀宫了。”
“宫中凡事,最重规矩、等级不是?皇上既封了她为中宫,却从未真正让她住进过皇后的寝宫。宫中如此,园子里亦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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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番外二
廿廿果然没看错人,钟粹宫皇后虽然身子柔弱,且已然肾气不足了好些年,可是她还是从八月里这场大病中,奇迹一般康复。
到了十月里廿廿的万寿之时,钟粹宫皇后不但已经行走如常,而且还重新扛起了中宫的身份来,亲自率领内廷主位和皇子皇女们,赴寿康宫给廿廿行礼!
看见钟粹宫皇后来,廿廿便笑了,早早就免了她行礼,叫四喜亲自搬椅子来,就安顿在廿廿自己个儿身边。
“……你们瞧瞧,皇后可真是好福气。八月间我去瞧她啊,她还在病里,今儿个便全然没事儿人似的。这副身子骨,当真是叫咱们这些人,看着都羡慕不已啊。”
钮祜禄氏也是报以盈盈一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媳妇怎敢一病不起呢?况且如今皇上朝务繁忙,在皇额娘和母妃们跟前尽孝,自都应当是媳妇的本分,故此媳妇便是拼了命也要快些好起来,以免皇额娘和母妃们替媳妇悬心呢。”
钮祜禄氏的话落了地儿,一众太妃和内廷主位们,但凡有些心的,便都忍不住向廿廿看过来。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皇太后还健在呢,她一个年轻的儿媳妇,何至于就先走了不是?
这便几乎是皇后公然向皇太后竖起战旗。
“皇后孝心,哀家心领了。”廿廿依旧满面含笑,“难为你这孩子竟如此要强,为了这份儿孝心也撑着身子骨儿,倒叫哀家这心下啊,当真是心疼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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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钮祜禄氏陪廿廿和一众太妃们看戏,一直从开戏,一直开到最后一折子演完。
为皇太后贺寿唱的戏,都是整本的大戏,绝非往日小唱可比,故此想要看完一本戏,当真是一件颇耗费体力的事。就连如贵妃等几位比廿廿还年轻着的太妃都熬不住了,只挑着自己喜欢看的几折看完,就纷纷告退,倒偏殿里躺着歇歇去了。
可钮祜禄氏当真是个要强的,明明大病初愈,却半步都不肯退,生生陪着廿廿,从头看到尾。
廿廿的身子骨儿,打小儿的根基就好,况且今儿个是自己的万寿生辰,她也高兴,故此当真是沉浸在戏里,热热闹闹地叫好,开开心心地打赏,做足了主人家的气派。
钮祜禄氏则是作陪的,便是也跟着笑,跟着叫赏的,可是这终究都是陪着人家热闹,那高兴就并非是打从她自己个儿心底下来的。故此这一番热闹下来,对她来说,反倒是疲惫。
中间儿旻宁来了,处理完了当日的事儿,不管前朝有什么事,都照样是堆着一脸的笑来。
廿廿见了便道,“皇帝你一个儿强颜欢笑地陪着哀家也就是了,就别再难为皇后了。你既来了,便替替皇后的班儿,叫她回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