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生这么长,哪里只是一轮射箭能相比的?你便是暂时屈居人后,只要你不气馁,找得着适合自己的那个步点儿,不被别人所左右,那你就一定能按部就班射中到自己想要的那个靶心去!”
绵宁已是悄然垂泪,猛然举袖抹一把脸,用力道,“儿子多谢小额娘教诲!儿子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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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避暑山庄里过完八月十五,乾隆爷在八月十六日从避暑山庄起驾,入围场行围。
从八月十九日开始,连日行围。
八十一岁的乾隆爷依旧威风不减当年,依旧亲自上马,率领王公大臣们行围。
耄耋天子尚且如此,皇子皇孙们无不奋勇争先。每一日所获都不少。
只是所有人都在等着鹿。
木兰围场,“木兰”便为哨鹿之意。
鹿,有“逐鹿天下”之意,大清历代皇帝都要在秋狝之后制做鹿角椅,故此鹿一向是行围猎物之中的主角。
若没有大鹿的出现,便是黄羊、兔子,甚或老虎、黑熊再多,也不能替代。
况且今年盛住作为热河总管,已经被人举发,说滥伐大木,造成水草凋敝,大鹿远走。管围的内务府官员查勘几次,都说今年大鹿尤其少。
当行围正式开始,前两日都不见大鹿。这便所有人的心下都有些揪着。
尤其是十五阿哥一家。
终究盛住是舅爷,若盛住有罪,必定要牵连到十五阿哥。
况且皇上这一生武功众多,是以秋狝必定要以鹿角椅来记功;而如今皇上八十一岁了,到了这个年岁,围场里却连鹿都没有了,自会联想到天子垂老去,甚不吉利。
这样的隐忧气氛持续了两天,就在八月二十二,甲子日这一天被绵宁给打破!
八月二十二日,在木兰围场七十二围的“威逊格尔围”,年仅十岁的绵宁,搭弓射箭,不但射中,而且射中的是一头大鹿!
时隔十天,绵宁这是一洗之前的懊恼,而且反超其上!
——若依射箭而论,射中固定的靶子其实是最简单的,反倒是射中活物为难;而行围之时,射箭之人自己还要骑在马上,这便自己与猎物都是运动的,其难度便是陡增十倍去。
更何况,绵宁射中的是鹿啊!
乾隆爷大喜之下,同样赏给绵宁黄马褂,赏戴双眼花翎。
乾隆爷并且也再赋诗一首《御制威逊格尔行围志事诗》。诗曰:“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家法永遵绵奕叶,承天恩贶慎仪刑。”
绵宁穿上黄马褂,欢喜得在皇上跟前谢恩回来,第一个就冲到廿廿跟前来跪谢。
都将他阿玛给暂时抛到后头去了。
十五阿哥也是纳闷儿地主动跟了过来,看绵宁与廿廿相视而笑的模样,也是欢喜地叹口气,“……怎么着,你们母子两个都有了秘密,倒要将我也给排在外头去了?”
廿廿怕绵宁提到那日的比试会不好意思,这便大包大揽下来,俏皮地歪头盯着十五阿哥,“……就怕十几岁小孩儿的童言稚语,让年过而立的阿哥爷不屑一听呢!”
十五阿哥便是大笑,上前赞赏地拍拍绵宁的肩,另一只手却掐了廿廿的脸蛋儿去。
廿廿笑着冲绵宁眨眼,“……也不瞧瞧,咱们家二哥儿用的是什么弓啊。这才当真是该出手时,如有天助呢。”
绵宁会意,也赶紧起身,向十五阿哥重新跪拜,“都是阿玛所赐神弓给儿子添力,儿子谢阿玛的大恩!”
三人都是欢喜,相视而笑。
绵宁红着脸,小心瞟了十五阿哥一眼道:“……儿子无能,只得皇玛法赏赐双眼花翎。”
廿廿心下也是轻叹一声儿。绵宁这是介意十天前,皇上赏给绵庆的是三眼花翎;赏给元孙载锡的才是双眼花翎。
绵宁跟绵庆才是一辈的,载锡那是孙子辈了。绵宁是觉着自己只得双眼花翎,比不上绵庆去,心下不得劲儿了。
谁让绵宁是十五阿哥的独子呢,十岁的孩子心下将自己逼得很紧,总归希望不给阿玛丢脸去。
廿廿看一眼十五阿哥,这便含笑起身,走到绵宁面前,“……我倒是记着,十天前皇上写的那首诗,是一首诗里提到了绵庆阿哥、载锡阿哥两个人去;而今日,皇上写诗,却是特为你一个人呀。”
绵宁一振,眸光里重又有了光彩去。
“况且,绵庆阿哥虽说是你同辈儿,可是他现在已经承袭王爵,乃是质郡王了。我的哥儿,你好像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哟。”
第314章.314 桦皮殿
314、
绵宁微微一震,眼中已是重又黑白明澈,已是豁然开朗。
廿廿含笑道,“宗藩之中,恩赏花翎原本就是惯例。郡王赏戴三眼花翎,那是应当应分,并非殊恩;倒是我的哥儿你啊,身为亲王之子,尚无封爵,已是能赏戴双眼花翎,才是难得。”
廿廿抬眸望向窗外,“哥儿,要我说,什么黄马褂、花翎的,都没什么金贵的。真正金贵的,是你射中的是鹿啊!”
“还有一宗,哥儿可不能光想着花翎上是有几个眼儿,却忘了细细领会皇上诗中的深意去。若哥儿肯听我的,那哥儿最珍惜的便不是黄马褂、花翎这些身外之物,而应该是皇上的心意才是。”
绵宁便是一警,急忙垂首仔细回想皇玛父的诗中意。
“小额娘说的是‘所喜争先早二龄’一句,是不是?皇玛法是说他当年十二岁随着圣祖爷爷来木兰行围,曾在永安湃围场射熊;而儿子今年十岁,比皇玛法年幼了两岁去。”
廿廿回眸瞥十五阿哥一眼。
诗中的奥妙,廿廿想着或许阿哥爷更想亲自讲给哥儿听,毕竟这是一种父子之间的传承,需要心领神会。
可是廿廿瞧着十五阿哥却半点没有走过来揽走话茬儿的意思,反倒一双眼笑眯眯的睇着她,满是宽纵与认可。
廿廿明白,这是阿哥爷退让了,将这个机会给了她去。
绵宁是嫡福晋的独子,以她的身份,若能与绵宁相处得好,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廿廿感激地冲十五阿哥眨眨眼,这便含笑道,“哥儿见着这句了,说得真对。”
“可是哥儿却也别漏了前面儿那句去啊——‘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
绵宁略有些迟疑。
廿廿笑道,“哥儿射中鹿的这道围,名为‘威逊格尔围’。哥儿可明白这名儿的来历?”
绵宁便是点头,“这是蒙古话。‘威逊’是桦树皮之意,‘格尔’乃室憩居宜之意。‘威逊格尔’四字合在一处,便是‘桦皮室’。”
“以此为名,乃是因为当年圣祖爷为孝庄文皇后于此,在林木清幽处建筑的行宫。且以桦树皮建造休息之地,乃是我祖宗遗法,圣祖爷爷以桦皮为行宫,亦是不忘祖宗创业根基之意。”
廿廿满意地轻叹一声,“所以啊,你能在此地射鹿,其意义便是非比寻常!又哪里只是宫门外的一场比试所能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