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啊,若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你当真不必求见皇上了。这话便到我这儿就止了吧,回头本宫将你的心意转奏皇上,也就是了。安安心心地撤了你的膳牌,继续忙你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可是明安却霍地站起,随即就又跪倒在地,“皇上和皇后主子越是如此宽宏大量,奴才越发羞愧得无地自容……奴才今日得见皇后主子,当面谢罪;必定也要到皇上面前去,当面向皇上谢罪,方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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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安走了,廿廿坐在原地,不由得轻轻攥了攥拳头。
月桂轻声道,“明公爷也是的,何必非要如此?主子已经开导他这么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能体察上意,倒有些油盐不进似的……”
廿廿眯起眼来,“他不是油盐不进,他是贪心不足!他如今是要定了‘皇后母族之长’的身份,想要借此来向我示好,向皇上邀宠!”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来有之。他自以为在我正位中宫之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这便按捺不住了,也想主动来寻个门路。”
廿廿轻轻阖上眼帘,回想从前,“……他自以为,当年我能获选公主侍读,也是他的功劳。我唯有当日获选侍读入宫,才有机缘开启如今的一切,故此他认定了我理应谢他。”
“再者……肃亲王一家子暂时倒了,我身边儿便没了人了,他自忖有这个本事;而我,除了他之外,别无选择。”
月桂便也跟着叹口气,“这位明公爷,可当真是过于的自信了。”
月桂将茶碗撤掉,回来之后,轻声道,“不过奴才忖着……这位明公爷若当真心向着主子和三阿哥,倒也不是坏事不是?”
廿廿微微凝眸,便也明白了月桂的意思。
终究此时舒舒是二阿哥的福晋,明安的福晋又是星楼的姐姐,那明安的心思理应放在二阿哥那边……可若是明安反倒不是那么想的,那对于廿廿来说,的确也并非坏事。
甚至,还可借此得知舒舒那边的不少动静。
廿廿便点了点头,“也是。”
“况且他的福晋是星楼的姐姐,这便是内外两头儿的情分,我也该给他这个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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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皇帝将启程谒陵。
二阿哥绵宁自要随行。
他几日连续出入养心殿,都瞧见明安在外头候着,想要求见。
明安好歹是他嫡福晋母家的族长,又是大清第一功臣的直系后裔,他便也每次出入都客气几句。
五州便也嘀咕,“……看来是星楣姑娘的死,叫明公爷心下十分的惶恐不安了。”
绵宁不由得抬眸望望高天,“原本与他干系不大,他倒如此惶恐;倒是该惶恐的人,却跟没事儿人一样。”
“他也是可怜,不过是个过继子,却因为承袭了公爵,便要将整个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责任都扛在他自己肩上。可事实上,钮祜禄氏弘毅公家那么多人,个个儿肚子里揣的心眼儿,他一个人又如何能知晓得那么通彻去?”
五州知道自家主子爷说什么呢,只不过不敢掺言,便低垂了头,默默跟着就是。
第519章.519、同族不同心
519、
九月,皇上即将率领王公大臣谒陵去。
此番出行,皇上更坚定了从前对廿廿做出的承诺:叫所有后宫都不必随驾。
对外人说,自是皇上要裁减用度,若是后宫随行,出外的车马、女子、太监等的支出便是一大笔银两;而夫妻两人自己的心下都明白,皇上出京,唯有皇后亲自坐镇京师,才能叫安心。
这几年,尤其是从去年先帝爷龙驭宾天之后,这宗室里就总有些不稳当,一次次的出事儿虽说还都算不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可是夫妻两人心下却都隐隐预感,那些人不会就此收手,后头必定还有旁的事儿发生。
而这些事,皇帝交给任何一个大臣,乃至亲王,都不能放心。唯有皇后,才是他回过头来时,唯一的依靠。
廿廿明白皇上的托付,也更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是什么样的分量。
大清入关之后,或许并不缺少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后;可是大清却极少出现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后便要独自替皇上坐镇京师的情形。
顺治朝、康熙朝、乾隆朝,便是皇帝还年轻的时候,至少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为皇帝的后盾;而嘉庆朝,朝中非但没有皇太后,便连曾为太妃之首的颖贵太妃也已经不在了。
如今为太妃之首的婉太妃,已然是八十六岁的老人家,谁还能忍心叫这个年岁的老人家扛着什么去?
故此,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廿廿自己扛起来。
而廿廿身边,甚至都没有一个成年的皇子可以倚仗。
况且皇上的出巡,又哪里只是如今这谒陵一场?从明年释服开始,皇上每年都将有多次离京出巡的安排,譬如木兰秋狝,譬如回盛京……那些都会走得更远,离开的时间更长啊。
廿廿想着,照此情形,的确身边能有个王爵家、公爵家的势力为协助,倒是更妥当些的。
——她此时想要一个倚仗,为的不是给自己、给绵恺算计什么,她想的首先是这大清的江山,是皇上基业的安稳。
那么此时,母族便是她不能不做出的第一选择。
而她自家房头终究不高,二百年来没有一个高官,便是此时阿玛是京营左翼总兵,掌握京师一半的守卫之权,可是阿玛一来就不是那掌权的性子;二来一个官职是空的,下头必须有多年的根基撑着,既要带兵,便得有军中的班底才行,而他阿玛什么都没有……
而她的长兄已经离世了,两个兄弟如今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没绵宁年岁大呢,便更指望不上。
此时此刻,廿廿也不能不将目光转向十六房,转向自己母族的嫡系大宗去。
明安只是公爵,比不上肃亲王的地位高,但是实际上明安所能掌握的势力反倒比肃亲王更深厚些——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便是从军功上起的,二百年来一向都在军中为将,故此若论各个家族在军中的根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自是顶尖儿的。
不说别的,便连此时的兵部尚书傅森都是钮祜禄氏自家人。
终究,明安还是廿廿自己母家的族长,虽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各个房头之间也有矛盾,可总归比外人能更叫人亲近些。
廿廿心思定下来,便也趁着与皇上一起用膳的当儿,委婉道,“……我已经见过明安了,他虽比不得历代长辈们的稳重,不过好在言谈举止倒也还不失公爵气度。皇上见见,倒也无妨。”
皇帝凝视着廿廿,便也点头,“好,那就宜早不宜迟,待会儿用完了膳,我今晚儿就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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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宁随皇帝恭谒东陵,待得皇帝回銮,绵宁又奉旨赴西陵,查看孝淑皇后陵修建情形。
绵宁此行,由他岳父布彦达赉随行。
因此一行已经没有皇上在,绵宁虽是皇子,却也与岳父之间不必那么拘礼。两人每日相伴同行,用饭之时也是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