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四全不是明明听见了什么“锡盒”,难道说的不是她那宗事儿?那又还有什么锡盒去?
舒舒越是这么着,绵宁的眼神便越发幽深,“我瞧着福晋这模样,看来是福晋当真做了什么事儿去,怕我知道的!竟是什么事儿,你难道现在还想瞒着我么?”
舒舒惊得后退两步,连忙摆手,“没有,真的没有啊!我的阿哥爷……我就是,就是担心……”
绵宁的目光却逼视过来,“福晋担心什么,嗯?”
舒舒心下慌乱,好在不笨,脑海中终于划拉着一个话茬儿,这便赶紧道,“我是担心,小额娘会在阿哥爷面前尽说那拉氏和赵氏两个好话去!”
“那拉氏自不用说了,那原本就是皇后宫里的女子;至于赵氏……今儿皇后见了赵氏,忽然赏了一根簪子给赵氏……我再是福晋,可我也是个女人,我在阿哥爷这儿就没法儿不小心眼儿去……”
绵宁白了她一眼,“那拉氏再是小额娘宫里的,小额娘再赏赵氏什么簪子,她们两个也不是钮祜禄氏,也不是小额娘一家人!小额娘又岂有晾着你去的份儿!”
既是舒舒自己个儿提到赵氏,绵宁心下便也有气,“再说赵氏,她好歹也是当年额涅赏给我的人,你叫她今儿这么灰头土脸地见小额娘去,你心里过得去,小额娘自还过不去!”
“那拉氏照着你的吩咐,穿得光鲜亮丽,可是人家赵氏就灰头土脸的,小额娘瞧见了,心里能得劲儿?她这才特地恩赏给赵氏一根簪子……这不是全小额娘自己的颜面,小额娘是全你的颜面呢!”
舒舒有些不愿意,梗着脖子道,“赵氏原就是个官女子,本来就轮不到她见皇后的凤驾不是?宫里的规矩如此,这又不是我定的,谁知道今儿皇后来,忽然也要见她了呢。”
绵宁不由得冷笑,“可是你难道忘了,她是额涅赏给我的人!你对她好不好,这内里难道不体现着你对额涅的心去?——额涅走得早,没叫你执过几天当儿媳妇的礼数,可你心下难道就忘了额涅去?”
“我怎么会!”舒舒登时急了,“孝淑皇后额娘是阿哥爷的生母,我如何能不敬重去?”
绵宁目光微凉,“……那就对赵氏好些,留个念想,别只嘴上说。”
舒舒黯然垂眸。虽说心下并不认同,可是这话赶话的算是说不明白了——她是不待见那赵氏,那也不过是防着赵氏争宠罢了,她绝不是不敬重孝淑皇后啊!
可是眼前这会子,眼见着阿哥爷是不高兴了,她不想闹大,只咬着牙暂且忍了就是,“好,一切都依阿哥爷的吩咐。”
绵宁点点头,“还有一宗……你虽说是我的福晋,我也且将家里事都交给你管着。可是这书房左右好歹是我自己个儿的地方,在我书房左右说的话,我不想再听见从福晋嘴里说出来!”
舒舒深吸口气,“阿哥爷误会了……我绝无要盯着阿哥爷的意思,今儿只是因为皇后来,皇后起驾的时候儿,我总得来恭送不是?这才叫人听着点儿这边的动静。”
绵宁便也忍让了一步,暂且点了点头,“好,福晋心底下还有这点子分寸就好。”
两人都各自退步了,忍让了,这便终于平静下来,不再争执了。
可是,却也竟无话可说了。
绵宁皱皱眉,“福晋的话说完了吧?若说完了,就先回后院歇息去吧。我这边儿还有些书要温,明儿师傅还要考问。”
舒舒凝着绵宁。这虚龄刚二十岁的皇子,原本最该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儿,可是他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对着她竟无半点的波动。有时候她都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血肉之躯?
舒舒忍不住道,“……便到了这会子,阿哥爷还不肯告诉我,皇后究竟都说了什么吗?”
绵宁不由得厌弃地转过了身去,面朝着书格子,都不再看她。
“天色不早了,福晋回去吧。”
“阿哥爷!”舒舒满心的挫败,“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要隔着人的话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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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里,廿廿已是躺下歇息了。
皇上午后起驾去黑龙潭祈雨了,晚上就宿在那边儿,得后天才能回来。
今年五月,天儿有些格外的干热,见天儿大太阳在天上挂着,雨水有些少。
宫里比不得圆明园里凉快,这夜晚间便显得有些闷热。
月桂坐在紫檀脚踏上,隔着纱帐替廿廿打着扇子,想着今儿白天的事儿,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儿来。
“今儿冷不防听主子跟二阿哥提到‘锡盒儿’的字眼儿来,奴才惊得都一脊梁骨的冷汗来……”
廿廿便也莞尔,“你担心我气恼之下,这便直接与二阿哥将事儿都掀开直说了?”
“可不嘛,”月桂轻叹一声,“奴才倒不怕旁的,就是担心这话一旦掀开了说去,那主子跟二阿哥和二阿哥福晋,这便是撕破了脸了。这些年的情分怪可惜的,而且日后再想修好,也难了。”
廿廿也是缓缓叹了口气,“是啊……舒舒再怎么着,也是绵宁的嫡福晋。夫妻一体,我若当着绵宁的面儿去数落舒舒的不是,那也就等于是在打绵宁的脸。”
“再者,舒舒是皇上亲指给绵宁的福晋,我若公然指摘舒舒,那又何尝不是有损皇上的龙威去?”
“还有,舒舒也毕竟是我钮祜禄氏同族,我若当真那样做了去,只会叫外人看着我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内讧……那看戏的人,自是高兴的。”
月桂幽幽点头,“终究二阿哥也长大了,如今都是二十岁的人了。二阿哥福晋做些什么事,奴才觉着,二阿哥不会当真半点儿都不知晓——可是这事儿还是发生了,奴才便猜想,二阿哥多半也是默许的,又或者是顺水推舟,揣着明白说糊涂罢了。”
“故此,主子今儿倘若是当着二阿哥的面儿直说了,那伤害最大的,倒是主子与二阿哥之间的情分去了……二阿哥福晋不要紧,真正要紧的,是二阿哥才对。”
廿廿没说话,静静地胎膜看向帐子顶。
月桂说中了她的心事。绵宁二十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他自然有自己的心眼儿,凡事都要开始为他自己打算。
她与他这些年来的母子情分,终究没有血脉的维系,她便也不知道这情分在绵宁那儿还能算得上多少——故此那层窗户纸,不能轻易就捅开了,否则谁也不知道那窗户眼儿能透进来的,究竟是阳光,还是寒风了——甚或是暗箭了。
而此时绵恺还小,又在与绵宁只一墙之隔的阿哥所里住着,万千安危,系于毫发。
“与绵宁提到‘锡盒儿’,我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倘若这事儿与他有关,我不信他神色之间就半点没有波动;又或者,这也是给舒舒的一个试探和警告。”
廿廿回想绵宁神色种种细节,绵宁仿佛的确是在神色之间并无所动的,倒叫她松下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