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灯下对坐,点额这才含笑取出装着那纸片的小盒儿,在十五阿哥眼前打开了去。
盒盖乍开,十五阿哥上眼一瞥之下,便是一惊!
外书房在前院,不是后院地界,寻常女眷不出二门,便是嫡福晋也极少涉足前院。那外书房,可以说是他个人的小天地。
五月间就随圣驾秋狝热河,这物件儿不宜随身带着,他也生怕车马颠簸、弓马骑射之间,将这轻薄的物件儿遗失了去。这便存放在外书房里,特地藏在多宝阁里稳妥的地方儿。
怎么可能竟然出现在点额的手里?
十五阿哥不由得大怒,拍案而起,“福晋,你倒有治内的好手段。偌大后院,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累不着福晋,倒叫福晋将这好手段都使到我那外书房去了!”
“你我夫妻十二年,始终相敬如宾、夫妻一体。但凡我有的,无不交你收着。可是唯有这个,是不准你擅动的!我既存在外书房里,你如何来的胆子,竟然自己就拿出来了!”
第158章.158、不知
十五阿哥无法再漠视自己心下的恐惧——不,他的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小女孩儿啊!
眼前的事,不是她的错,她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
是他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招惹了她,是他将她生生裹挟进了他的漩涡!
宫里的女人们都是什么样,他这些年看得还不够么?倘若她因为他的疏忽而遭了算计,那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福晋,我不是要故意瞒你,我只是……只是自己还尚未下定决心,是因为时机还不到!所以我藏起来,我不想给任何人看见,我不想因此而搅乱了咱们几个的日子!”
终究……她还那样小啊,她还根本不到定下心意的时候儿;更何况,前有小十七,如今还有绵偲,更还有丰绅宜绵的那把锁……
将来等她长大了,她的心意会落在谁的身上,这是连他都不能确认的。倘若他早早将心事泄露了,而她来日却对她无意,那他岂不是为难了她、甚或害了她去?
——他纵贵为皇子,却也从不想用自己的身份去强加了她,叫她为难了去!
这些年来,他自认自己经历过太多的事,已然坚不可摧。可是在他心上,却依旧留着柔软的一角。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藏在那个角落里,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悄悄儿地守着那一角柔软,便是将来她与他无缘,可是当他自己一个人偷偷回想起来,那也会带给他一点甜蜜啊!
可是怎么,他竟然就连这一角柔软都护不住了,竟然还是被她们给翻了出来,甚至还当面抖落在他面前!
“福晋……你到底想怎样?你若因了此事而不高兴,尽管冲着我来;若我知道……你因此而迁怒于旁人去,那咱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便也到头了!”
点额惊得慌忙站起,虚软地咳嗽,眼角已是泪下。
含月和望月两个都噗通跪下,含月迭声道,“阿哥爷息怒……福晋冤枉,福晋都是一心为阿哥爷着想啊……”
十五阿哥紧闭双眼,轻轻摇头,“为了我着想?福晋,我岂敢领你这份情意?你若当真为我着想,便不该自作主张去翻检了我的外书房,擅自将这物件儿拿了到我眼前来!”
“阿哥爷……”点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由望月扶着,跪倒在地,“阿哥爷真真儿冤枉了妾身去!此物并非妾身取来,更不是妾身擅自去翻检了阿哥爷的外书房,还请阿哥爷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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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额气虚血亏,这一跪倒大哭,全身颤抖已然如风中枯叶。
十几年的夫妻,十五阿哥心下也是不忍,忙蹲下,亲自将点额搀起来,扶着她在炕上坐下。
“……你先缓缓,有话慢慢说。也是我不好,先急了,累你如此。”
点额虚弱地靠在十五阿哥身上,泪如雨下,“不瞒阿哥爷,这物件儿实则是骨朵儿妹妹拿来的。妾身原本不知有这物件儿,更不知道这物件儿是她从哪儿拿来的。”
“骨朵儿妹妹只是说要妾身替她做主……妾身便是事后知道此物是从外书房来的,却也已经来不及挽回。唯有当面向阿哥爷说明了,向阿哥爷请罪便是。”
第159章.159、是她
“是她?!”十五阿哥手指倏然一紧,“她好大的胆子!”
当日骨朵儿在外书房撞见这纸片儿的那一幕,倏然涌上十五阿哥心头。
实则他已经做了防备,待得骨朵儿走后,他已然将纸片儿从砚台下挪走,妥帖放入多宝阁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骨朵儿竟然有那么大的胆量擅自去翻动他的柜子!
点额平静了些,怯怯抬眸望住十五阿哥,缓缓道,“……只是,这不过是骨朵儿屋里的使女侯佳氏所写,是她一片思慕阿哥爷之心而已。”
“妾身看她心念也诚,她又本就是咱们是所儿里的使女,她自身又是出自内务府世家,父祖更是官宦。妾身便想,那她便自是有资格伺候阿哥爷的,这便也没有什么不妥了。”
“阿哥爷……实则不必如此动怒才是。”
十五阿哥惊惊一怔。
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却生生忍住,只定定望住点额。
点额缓缓垂首,极轻极浅地笑笑,将那纸片儿和另外一卷手抄经卷捧出来,并排放在十五阿哥眼前。
“阿哥爷您看,这经卷就是侯佳氏所手书……与这纸片上的笔记,是不是一模一样?”
十五阿哥还是没说话,只眸光锁紧了点额。
点额垂下眼帘,“妾身就是凭着这笔迹,认出是侯佳氏来的。这侯佳氏既然思慕阿哥爷,阿哥爷也肯垂怜,那妾身便也自作主张,将侯佳氏开了脸,正式迎候着阿哥爷……”
“阿哥爷便将她收了房,一旦名分定了,骨朵儿妹妹便是再不高兴,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阿哥爷,骨朵儿妹妹年纪小,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交待,咱们给了她便是,她便也自然安定了。阿哥爷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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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日影幽幽,仿佛才在天上挂了不多时,便被屋檐拦了,再也照不进窗棂里来。
冬,注定说到就到了。
却还不到掌灯的时候,两人就在这样的幽暗里无声对望。
尽管这样近,却已经看不清了彼此的脸去。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三庚的声音传进来:“回阿哥爷、福晋主子,绵大阿哥那边儿传来信儿,说绵大阿哥……不好了。”
十五阿哥回眸盯了福晋点额一眼,便什么话都没再说,径直抬步而去。
只是那厚锦的门帘在十五阿哥离去之后,却如枝头的残叶一般飘摇不停……
点额无声看着,静静叹了口气。
她知道,那是阿哥爷摔门而去。
十多年的夫妻,阿哥爷仁厚,对她始终敬重有加,从不肯说一句重话,更不在她面前摆皇子的威风。
今儿他纵然只是摔了门帘而去,却是这多年来,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