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贵人这便反倒紧咬牙关,将眼泪都逼回去,不肯再更多落泪。
“从李贵人进宫来,因她是新人,小妾再不爱热闹的,也总得有几回过去看望她。便是那几回去看她,便总叫小妾觉着有些奇怪——都说她病了,可是小妾却觉着她说话儿的时候儿,中气是足的;可她偏说是病了,尤其是在皇上跟前就更是虚弱不堪……”
如贵人说着,忽地垂首笑了声儿,“这便叫小妾想起了家中小妹来。”
“小妹生于嘉庆二年,次年我阿玛便过身了,小妹甚至还都记不得阿玛的模样儿……故此我心下便尤其疼惜小妹。我进宫那年,小妹才刚四岁。”
廿廿心下也跟着微微一颤。
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便含笑点头,“你的心情,我自明白。你我都是家中长女,咱们一样儿都是既为长姐,又为额娘一般的从小便看顾着妹妹们。”
如贵人含泪点头,“小妹许是因为从未记得阿玛的缘故,从小便格外体弱爱哭。她一病一哭,我与额娘心下便痛如刀绞,这便不管什么都肯给她的。”
“这却也成了溺爱,后来她长大懂事儿了,也爱仗恃着这法子撒娇。一旦想要什么了,便会‘病了’……”
廿廿便也“扑哧儿”乐了,“我懂。不说旁人,若若那丫头从小也没少了使这招儿去。”
如贵人却满面的严肃,“便因为此,我才猛地想明白了李贵人的缘故去……她不是真的病了,她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皇上注意她,以此来博得皇上的恩宠罢了。”
廿廿未置可否,只是收起了笑,淡淡听着。
“可是小妾想,便是李贵人想要装病,总归太医们不是吃素的。她终究刚进宫,跟太医们之间的交情还浅,不至于有太医敢与她一起欺瞒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看来,太医们没发现她的病情蹊跷,那就是她的脉象当真能呈现出病弱之迹象来。”
如贵人霍地抬头,“既如此,便自然需要用药物来达到这样的情形才是……故此小妾猜想,她必定服用了能清减自己,虽无大害,却至少能叫自己看起来虚弱的药物去。”
廿廿点头,“这便叫你猜中了,是不是?那你为何告诉芸贵人去,而不是告诉皇上和我来?”
第629章.629、各有高低
629、
如贵人浅浅地叹了口气,“因为小妾也只是猜的,并无真凭实据,又如何敢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来说嘴?而小妾说与芸贵人,才可以完全当做私下里的闲话罢了,不打紧的;可是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却不可以打诳语,否则便是欺君之罪了。”
如贵人说着抬眼又望廿廿一眼,眼中并不掩饰一丝流光去,“况且小妾是只是猜中李贵人服用清减的药物去,可是却猜不到她这样的药物是从何而来。”
“毕竟宫中对药材的管控极严,太医开了方子之后,也得交待给御药房的太监们去抓药,总难有人将这两边儿都给控制住喽。更何况李贵人是才刚儿入宫没几天儿的,她连宫里的人还都认不全,更遑论是将太医院和御药房两边儿都给摁住了。”
如贵人垂下头去,只盯着地上大红凤戏牡丹纹样的地毡出神,“小妾便忖着,李贵人既然能服下这样的药去,那这药必定有它的来源。总归该是宫中身份高贵的人才行吧?而小妾人微言轻,更要顾及着母家的额娘和弟弟妹妹的安危,故此这才不敢往下猜了,于是便更不敢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来禀报。”
廿廿挑挑眉,“你说你人微言轻,那芸贵人呢,她也只是个刚进宫的小姑娘,岂不是比你还不如?”
如贵人想想,便也摇头,“她胜在新人,她这时候说的话、办的事儿,皇上和皇后娘娘自都会担待。”
“再者她此时与李贵人两厢争辉,故此她才是整个后宫里肯盯李贵人盯得最紧的一个。那小妾便想,既然小妾的猜想是中了,却又难有实据去,那倒不如就将这差事卸给芸贵人去,叫芸贵人来盯得更紧些,说不定真相更容易大白。”
廿廿静静扬眸,“那眼下,你想的便全都成了。芸贵人也自如你所愿,已是扮成了这事儿了。”
廿廿抬眸不落痕迹地看了月桂一眼,斜倚着迎手枕,缓缓道,“那昨儿芸贵人可因为这个得了皇上的恩宠了,你又怎么看?”
“毕竟先发现这事儿的人是你。倘若当初不是你将这事儿告诉给芸贵人的话,那如今得了皇上恩宠的人,便该是你才对。”
月桂眸光也是幽然一深,凝住了如贵人去。
如贵人静静垂首,极轻极浅地苦笑了一声儿,“这事儿既然是芸贵人办成的,那这一切自然是芸贵人应得的。小妾自己就缺这股子勇气,故此才将心下的嘀咕告诉给芸贵人的,那就是小妾尚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办成这事儿,便是小妾自愿拱手让人的。那小妾心下,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去?”
“今儿也瞧见了芸贵人走进来时候儿的那场面,一众贵人的笑容里头,各自藏着的锋芒都代表了什么,我这心下也都清楚。别说芸贵人不自在,实则小妾都跟着不自在。小妾扪心自问,若今日里小妾是芸贵人,小妾根本做不到芸贵人的落落大方去,小妾说不定要立时逃了,躲起来掉眼泪也说不定。”
如贵人转头怔怔望向窗外去,“这一晃,小妾进宫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小妾也慢慢看懂了,在宫里凡事都是一体两面。若得荣宠,便要受外人的嫉恨;若想成事,总得先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胆量……”
“小妾自知没这个本事,故此便也自然不贪这个功去。芸贵人所得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便是有小妾那一句话,可若没有她自己独创养心殿的勇气,那自然依旧什么都是空的。”
廿廿缓缓点点头,“也难得你看得明白,想得也通透。看来这三年,你随着吉嫔一起居住,也学得了不少。”
如贵人却也轻叹一声,“皇后娘娘谬赞,小妾当不起。小妾若这三年中能学得吉嫔娘娘为人处世的一点皮毛去,都已然心满意足。就怕小妾学了三年,也只是邯郸学步,学不得神韵来啊。”
廿廿却也宽容地笑,“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去,这便又如何能学成一样去呢?”
如贵人静静垂眸道,“这会子所有人都盯着芸贵人看,可是小妾却斗胆提醒皇后娘娘——别忘了华妃。”
“华妃虽说身子不好,可是她的身子却也这些年一直都不好来着,可是她的心性儿却也是顽强,这便能一直熬到今日。故此便是芸贵人已然得宠,可是华妃依旧还是华妃……”
廿廿幽幽抬眸,凝注如贵人。
如贵人深深吸一口气,“芸贵人不重要,华妃才是更值得皇后娘娘重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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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贵人告退而去,廿廿便也轻轻叹了口气。
月桂轻声道,“难为如贵人这三年来竟肯如此安静,依着奴才瞧着,竟也是个心思缜密,更懂进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