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子的四喜对星楣姑姑比对别人都客气,赶紧笑眯眯地上前跟星楣姑姑说,“哎哟,我也得罪你了不是?那正巧儿,我也挨那罚蹲着吧。”
他说着就自己进内端起一个脸盆来,顶到头顶上都过来挨着她,与她并肩蹲在房檐下了。
他蹲不了多一会儿,便叫苦连天开了,“哎哟我的妈呀,这罚蹲也太难受了,比罚跪还难受呢!更何况,还得一边儿蹲着,一边脑袋顶上还得顶着个盆儿!这哪儿是立规矩啊,这分明是练杂耍呐!”
那日星楣姑姑没好气儿,都不肯搭理他。他就借机悄悄儿与她说话,轻声问她,“诶,你累不累呀?”
她头上顶着盆儿,也不敢点头,只能用眨眨眼睛来算作回答。
他就瞧着她叹气,轻声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呀?姑姑罚你,你就这么认罚?姑姑的性子你还看不明白么,那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多说两句好话哄哄,姑姑就饶了你了。”
“你在这儿干认罚,你自己个儿以为是听话?可是我告诉你啊,你在姑姑那看来,这不叫听话,这叫斗气儿!你越是这么乖乖受罚,姑姑越是生气,越不想饶你了。”
“你呀,得学会给人台阶儿下。既是给姑姑一个台阶儿,叫姑姑能顺势消了气;你也得给自己一个台阶儿下,要不然难道把自己这么罚死不成?”
“在这宫里啊,规矩大,等级森严,这都不假;但是越是在这样儿的地方儿,你越得学会抽梯子、递台阶儿的才行,要不然就得被那些规矩、等级的给憋死喽,一口气儿都喘不过来……”
她怔怔瞧着他,看着他的眉毛眼睛在飞,看着他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子里头那动人的光芒。
从此后她才知道,原来这宫里的总管,竟然是这样一个家伙。淘气、贼溜滑,总管的衣裳都压不住他满副骨头架子里藏着的不端庄去……
后来他也三不五时来看看她,瞧瞧她又有没有又遭罪;若是她又犯错了的话,他好捎带着手儿再拉拔她一把。
兴许就叫他给拐带的,她也不自觉开始学他的性子,她原本认死理儿的性子不知不觉一点点变得活泛了起来。她开始尝试着跟姑姑认错儿,硬生生地也试着说两句能讨姑姑欢心的话来。
星楣姑姑也终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见她肯变,便也知道她能做到那个份儿上有多难。星楣姑姑便也渐渐地领情,终有一日笑着对她说,“成,小眼儿,这一批新进宫的小女孩儿里,说实话,若论办事勤快利落,你是头一份儿的。”
终究得了姑姑的赏识,她开始有机会到前院伺候。虽说还是粗使,却也远远地有机会入主子的眼了。这对于刚进宫的小女孩儿们来说,是有了登天的道儿了。
可是对于她来说,登天不登天的却不要紧。她是小眼儿嘛,小心眼儿,就只能认准了一个理儿、一件事儿、一个人去……故此对她来说,能时常到前院去,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瞧见四喜了。
她不爱笑,可是在前院见了四喜,她开始羞涩地、尝试着主动对他笑。
四喜也更知道,她这样的性子能做到这些该有多难能可贵。四喜便更承情,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她,将能到主子跟前的小差事交给她,叫她能踏上主子寝殿的台阶儿,甚至渐渐地有机会踏入门槛儿,到主子跟前回话去了……
就怎么着,她终于一步一步地得了主子的注意,再得了差事,从粗使的女孩儿,成为了二等女子,乃至顶替了星楣姑姑,成为了皇后娘娘面前有头有脸的头等女子去。
可是无论走到了哪一步,她都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也顶着脸盆与她并肩蹲着,歪头向她露出的一脸灿然。
她记得,他就在她耳朵边儿上,好奇地盯着她的耳垂儿看,“哎,你这是个痦子,还是多扎了个耳朵眼儿啊?”
他说话的时候儿因在笑着,便喷出热热的气儿来,全都落在她耳垂儿上,麻酥酥的,痒痒的。
……她永远永远记着那一刻,记着那种感觉,怎么都忘不掉。
所以,即便她比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个太监,只是个太监,一辈子都是个太监。
可是,她也全不在意了。
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当她咬紧了牙关,努力改变自己的性子,终于能走到主子跟前来,终于能与他身份平齐的时候儿——她却发现了他看向月桂的目光的不同。
她先时以为她看错了,毕竟月桂一向老成持重,显得比她的真实年龄还要老上好些岁去。月桂在她心中一向都是“姑姑”,是长辈的角色。
而四喜呢,那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便是当了总管,也还是淘气的、爱笑的。
可是她越来越不能不承认——她没看错。她竟然没看错!
第649章.649、诏封
649
月桂倒也罢了,她知道月桂不是她能撼动得了的人。
那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女子,是皇后娘娘的额娘亲手从她自己个儿母家那边挑来的,是皇后娘娘最为信任的心腹。
可是她终究年轻,这便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跟月桂明里暗里地冲突过好几回……
只是月桂并不肯当真与她计较,便是好几回两人面儿上都有些僵了,可是回头没过几天月桂就主动与她先缓和了,倒显得她年轻不懂事,反倒越发显得月桂这人宽厚去。
月桂甚至都从来不到皇后主子跟前告她一状去……
所有这宫中女子互相争斗的手段,月桂面对她的挑衅,却从来都没给她使过。
她渐渐的也颓丧了,越觉这样挑衅下去,便只显得自己的刻薄和小家子气,反过来越发显得月桂好去。
——这是她能从四喜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她越是挑衅月桂,她反倒越是将四喜给推得越远,而让四喜倒与她越加疏远了去!
这样适得其反的事儿,她自然知道不能再办了。
可是她心下有火,那火越发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去——她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她更是为了四喜啊!
她不是盲眼之人,她看懂了四喜看月桂的眼神有多久,她便也瞧出来四喜的失望有多久!
月桂她,始终在回避四喜,甚至连四喜的目光都要故意当做没看见!
无数次,她远远地看见了四喜面上、身上的落寞。
她知道自己心眼儿小,小到见了这样的事儿便放不下。所以她要争,她要吵,她恨不能让月桂经过她的吵闹,反过去知道珍惜四喜也好啊!
可惜,几年过来,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结果。
她知道她真的不是月桂的对手,她认输。
可是……她能服了月桂,却不等于她还要服了月柳去!
作为也是一步一步有机会走到皇后主子面前来的小女孩儿,她瞧着月柳,就像瞧着当年她自己的影子。月柳与她的经历相似,但是性子却是不同,月柳更为活泼,爱笑。
因四喜宫中总管太监的缘故,月柳也有上赶着讨好四喜的意思,故此时常叫她瞧见月柳冲着四喜甜甜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