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宁这才心下一暖,赶忙上前请双腿跪安,“汗阿玛一路辛苦了。儿子这一番虽然没能随驾恭谒祖陵,然则早已心魂俱往,梦中无数回双膝跪倒在祖陵门前。”
皇帝欣慰笑笑,点头道,“家里目下就你一个成年的皇子,朕自然也是想着带你同去盛京恭谒祖陵的,只是家里更需要你。你皇额娘在京,你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都年幼,需要你在家帮衬着。这些才是更要紧的,恭谒盛京以后自然还有许多的机会,以后再去吧。”
“而京中的情形,也都叫朕放心,朕在盛京和途中,收到在京办事的王大臣的奏报,都说京中宫里一切安好,这当中自然是你帮衬了你皇额娘不少去。”
皇帝说着,伸手取出一盏灯来,“当年祖宗刚创下基业之时,盛京老皇宫中清宁宫东暖阁所用的灯盏,曾为糠灯。当年百业待举,祖宗生活简朴,便是宫中,亦不用华丽之物。当年你皇玛法恭谒盛京之时,朕随驾同去,曾经在清宁宫东暖阁中见过。”
清宁宫乃为盛京老皇宫后宫的五宫之首,为国主大福晋所居住。东暖阁便是卧房。后来大清入关之后,参照中原的称呼,将清宁宫称为中宫,“国主大福晋”称为皇后。
“朕这回恭谒盛京,到清宁宫中竟然不见了糠灯,竟是盛京官员们因觉着简陋,竟撤去了。朕吩咐他们重又摆上。朕回来时,又特地从盛京带回来几盏盛京老皇宫里旧存的糠灯,留给你们兄弟几个,以示不忘祖宗当年艰苦创业之功。”
绵宁眼圈儿便红了,忙又跪倒,“儿子谢汗阿玛的赏,儿子回去便将家中书房的灯换了,用这盏糠灯,时时不忘祖宗艰苦。”
皇上欣慰地点点头,“只是这糠灯终究是暗,你也仔细着眼睛些。”
皇上与皇子们说完了话儿,廿廿便也含笑向六宫道,“这两个月,你们也没少了在我眼前念叨皇上,挂念皇上。这还不赶紧上前恭请皇上圣安来?”
諴妃便含笑,率领六宫齐齐上前。
此时妃位只有諴妃一人,諴妃身后便是淳嫔、吉嫔和如嫔三位嫔位。
皇帝视线从一妃三嫔面上淡淡滑过,便点头道,“都起来吧。这两个月来,外头的事儿有绵宁帮衬着皇后,那宫里的事儿自然是你们出力。辛苦你们了,朕心下都有数儿。”
简单说过了几句话,宫门口毕竟不是站着说话的地方儿,皇帝便率领众人各自回宫。
廿廿亲自侍奉皇上沐浴更衣,皇上却没立即歇着,还先去奉先殿拈香。待得皇上拈香归来,天儿都已经黑透了。
廿廿早备好了晚晌候着,一时间心下也是万语千言,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皇帝进来,先握了廿廿的手,两口子面对面坐下,皇帝先赶紧捧起碗筷来扒拉了两筷子,“还是家里的饭香!”
廿廿挑眉,“怎地,盛京内务府伺候的不周到?”
皇帝叹口气,便将筷子放下了,“此番恭谒盛京,便是旁人不知道爷的心思,你却是明白的。”
廿廿静静垂眸,“是啊,皇上为的自是旗人生计,尤其是宗室和觉罗的生齿日繁之事。”
自从大清入关,定鼎华夏以来,旗人的人口暴涨。而按着旗人的生活习惯,旗人只能当兵、当差,靠着朝廷养赡兵甲的银子来生活。可是这早已翻了多少倍的人口数目,着实令朝廷养赡兵甲的费用成了无底洞一般。
尤其是宗室、觉罗子弟,目下竟然都出了没有办法过活的。从上回永定河发水,京中各处粥厂就已经都出现了扎着黄带子的去讨粥喝的。这在民间自是引起了极大的波澜去,许多百姓都以为朝廷连自家族人都要养不活了呢!
故此皇上近年来都一直在设法将没有爵位、没有差事的宗室、觉罗子弟送回关外去。关外地广人稀,又是祖宗创业之本,叫他们回到关外去,一来可以重新体尝祖宗创业之功,二来也是一份养赡。
为了这个想法儿,皇上除了派宗室大臣回盛京去看过之外,皇上自己也是想亲自回去看看的。这回终于成行,廿廿自盼着皇上带回来那边儿的好消息来。
便是盛京那边儿的内务府大臣,也多是以宗室、觉罗子弟来担任,故此廿廿才会委婉地问起这个事儿来。
皇帝便叹了口气,方才还旺盛的胃口,这会子竟都倒了。
“……爷自是寄望着盛京乃是我大清祖地,依旧保持着从前的简朴之风。可是爷回到盛京老皇宫时,竟然连清宁宫里的糠灯都找不见了。你便也能想到,这一班留在盛京的宗室子弟们,便连祖宗的简朴之风都丢弃了,个个儿在盛京的都叫嚷着苦,想要爷下旨再准他们回京呢!”
廿廿也是蹙眉,只是这会子当着皇上,自然该为皇上分忧,这便淡淡轻笑道,“虽说可气,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咱们大清都已经入关这么多年了,这好几辈子的宗室和觉罗们全都是在京里生,京里长的。这天子脚下的繁华,早已是他们每日里生活的模样。”
“盛京虽然是故都,可是毕竟跟京师比起来,位在关外,没京里大,也没京里繁华热闹,这帮子宗室和觉罗回去,可不是要叫苦连天了嘛。”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他们那起子人,也不想想在京里都活成什么样儿了!分家的家产、旗地变卖了,镇日就扎着黄带子游手好闲在京里横晃,惹是生非,徒然坏了祖宗的名声去!爷本想着,关外好歹还有大片沃土,赐给他们,没几年便可重又置办起个田庄来。便不是卖成银子,至少也能填补自己家里的吃食……谁料想,他们竟如此不成器,只念着京里的繁华,难道还想继续回京里来喝那施粥吗?”
廿廿便忙坐过来,抓住了皇上的手,“爷别动气……这事儿自然该办,只是这事儿也终究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办得的,爷尽管耐下心来,过了这一辈子人之后,必定能见着爷这心思的好处的。”
有了廿廿的宽慰,皇帝这才松口气,心下痛快些儿了。
他抬眸细细看着廿廿的眉眼,缓缓道,“禧恩为和世泰谋黄马褂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别多想,爷已经问明白了,那都是禧恩自作主张,和世泰完全被蒙在鼓里。”
廿廿便笑了,“皇上的旨意传回京来,我都听见了。一听说皇上只罚了禧恩的三个月俸禄,并未一块儿罚和世泰去,我便知道皇上的心意了。”
“只是我倒觉着皇上这么着或许有些偏颇了,既然这事儿是禧恩为了和世泰办的,我倒不信和世泰事先半点儿都不知道动静。我倒担心他或许也有顺水推舟、擎等着好事儿的意思。皇上怎么能就饶了和世泰,而只罚禧恩呢?依着我说,皇上该将和世泰也一并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去才是!”
“那省下来的俸禄,就舍给粥厂去,叫粥厂多熬几锅粥,就——周济给京里那些还没来得及回盛京的闲散宗室们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