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便是汗阿玛想到这些,倒也没什么,毕竟汗阿玛是天子,天子的心思总要比咱们前瞻出去多少日子的;倒是老三……我倒没想到他这回,也能眼光放得那么长远了。”
苏楞额听着也是陡然已经,“二阿哥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三阿哥向皇上奏请为十七爷求情,也并非只是面上的功夫,而是他也早已经想到了十七爷的今日与他自己未来的关系去?”
绵宁未置可否,只是眉头却是攒紧,“老三从前始终是小孩儿心性,可自打他成婚之后,倒是长进了许多……这般看来,成婚以后,他倒是真的长大了。”
苏楞额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摇头,“可是奴才素日里瞧着,三阿哥自打娶福晋以来,言行举止依旧跟从前没有太大的更改啊……奴才觉着,这回的事儿怕还不是三阿哥自己有了这长远的眼光,倒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吧。”
“毕竟这样长远的预见,若是放在三阿哥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那便是稀奇事儿了;可是若放在皇后娘娘这样的一国之母身上,那便反倒是再平常不过了。”
绵宁倏然回眸,极快地瞥了苏楞额一眼。
就凭苏楞额乃是内务府老人儿的身份,又是星楼的族人,他焉能不知道皇后娘娘与二阿哥的母子情深去,故此他这便也没敢抬头,只深深低下头去,避开了绵宁的视线去。
“终究,三阿哥,甚至还有四阿哥,他们二位背后最大的倚仗,都是皇后主子啊。二阿哥若想赢得大业,若要排除三阿哥、四阿哥对二阿哥大业的影响去,从最根本里来说,唯有——”
最后那几个最要紧的字儿,连苏楞额也不敢继续说了。
绵宁果然就恼了,沉声喝道,“够了!这话也是你该说的?若还有下一回,还敢在我面前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别怪我先不饶了你!”
绵宁大步朝前走去,想想又站定了,缓缓回眸瞥着苏楞额,“……或者,我今儿该将你这番话,告诉二侧福晋去?她可是皇后额娘宫里出来的人,叫她也瞧瞧,你这个一家人是个什么底细的!”
苏楞额头顶“咣当”一声,如被响锣捶了一下儿,他赶紧双膝跪倒,碰头在地,哀哀谢罪,“……二阿哥饶过奴才这一回。奴才一门心思,只为了二阿哥大业着想啊。”
绵宁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指甲。因八月里要跟绵恺一起赴木兰围场,陪着汗阿玛一起入围,故此他刚剪断了指甲去,以便到时候儿更方便地拉弓扣弦。
可是这指甲断了,虽不是筋骨,却叫十根手指头都有些陌生了似的,时常找不到平素使用双手时候儿那熟稔劲儿来了。
指甲儿又俗称“手爪”,《列子·天瑞》中说“皮肤爪发,随世随落”。对于主子们来说,得力的奴才们便也同样如爪如牙,用的时候儿便再觉着普通,脱落了也没那么要紧似的——可若是当真得力爪儿不在了,那反倒闪了一下子去,久久过不来劲儿来。
想到这儿,绵宁便叹了口气,收起了方才的邪气儿来,又是平素那个平和谨慎的模样,“……如今老三长大了,也成婚了,故此你们怎么说他去,我便也都可明白你们的心思去。可是老四毕竟还小,他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呢,你们何苦来哉这会子连他也给饶进来?”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因为老四毕竟也是皇子,虽说现在还小,可是终究会长大;再者他还是汗阿玛登基之后所诞生的皇子,而且还是皇后额娘所出的,故此身份总显得更金贵些……你们防着他,也算还有道理的话,可是你们这会子却连对皇后额娘那般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口,那我便第一个容不得你们去了。”
苏楞额也只能暗自咬牙,心说二阿哥如何不明白现下实则最要紧的就是皇后娘娘啊!趁着三阿哥和四阿哥二位皇子还小,只要皇后娘娘那边儿有些风吹草动,那便自然可效法当年太祖皇帝大福晋阿巴亥的旧例去,甭管后来的多尔衮和多铎有多能耐,多能叱咤天下,可是毕竟当年还年幼,太宗皇帝还不是找准了时机去!
皇后娘娘还这么年轻……再这么坐等下去,那难道要等着三阿哥和四阿哥都长大了去,可以兄弟两个一起联手来对抗二阿哥不成?
这样的局势明摆着,他自不相信二阿哥不明白。可是……二阿哥只要一说到这事儿,就开始显露出这样的妇人之仁来,真叫他们这些拥戴他的人,心下搓火又无奈啊!
“行了,今儿的事儿就议到这儿吧,你也不必再往里走了。”绵宁冷淡回眸,“你好的治罪折子给我,我自己带回去看看去,回头等定下了,再知会你们。你这就回吧,不是还有差事呢么?”
苏楞额知道这是二阿哥不爱听他说话了,这便也只好暗自叹息一声,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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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九月才回到京,十月里有皇上的万寿,却不料想十月初一日竟遭逢日食。
天子为日,皇后为月,这日食直冲皇上而来。
皇上下旨:明年的五十岁整寿,不办庆典。一切繁文缛节,皆可停止。
虽说皇上依旧在正大光明殿行庆贺礼,前后三天依旧在同乐园大戏台赏戏;此后又接上了廿廿的千秋节,宫内行礼如仪……然则,廿廿的心下又哪里乐呵得起来呢。
廿廿的心思,自瞒不过庄妃去,庄妃也想着法儿地想叫廿廿开心些。这便趁着看戏的当儿,含笑道,“……我原本还寻思着,等我们几个随着皇上到了避暑山庄去,必定有一场大戏可演。可是谁料想,我倒想错了,人家每日里竟都早早儿地关窗闭户的,别说没到皇上跟前晃悠去,便连我们的面儿也能不招就不招呢。”
廿廿微微挑眸,“哦?竟会如此么?那倒白去了这一回。”
庄妃便耸耸肩,借着戏台子上锣鼓喧天的遮掩,凑在廿廿耳边道,“这么瞧着,便说不定你在她身上用的那法儿,还依旧管用着?”
廿廿未置可否,却只是淡淡笑笑,“什么法儿终究都是外头来的,一来必定有时辰的限制,二来也总要假手于人,故此谁敢指望着那些法儿当真就能天长地久,永远灵验去?”
“说到底啊,能一辈子左右一个人言行的,唯有自己的品性罢了。故此姐姐不必再挂着那法儿了,咱们只管看其人的品性便罢。”
庄妃勾了勾唇角,“那这回,她的品性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去。至少,她也是个明智的,便是心下也有企图,却懂得去忍耐和等候时机,更能审时度势,不再与咱们明面儿上相争了。”
廿廿便也淡淡点头,“懂规矩、知进退,能做到心明眼亮……那便也是她的可取之处了。后宫里这样多人,能做到这般的,统共也没几个人。”
庄妃心下微微一动,不由得正色望住廿廿,“原本这次是我奏请带着她一块儿去,就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放在京里,身边儿也没个人的;可是这会子我瞧着,却原来皇后娘娘也是索性放她出去一回,试试她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