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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妖冶,美人图(10)

一转念间,人牙子已呲着黄板牙,端了朱砂印泥来。这一回还另有个胖墩墩、一脸横肉的婆子跟出来。看样子,便是人牙子的老婆,牙婆子。

牙婆子挤了一脸的笑,上下打量兰芽,跟人牙子无声交换目光。

兰芽便都当没看见,还向牙婆子施礼。

人牙子便殷勤地将兰芽带到桌边,“既然如此,兰伢子,你便按下手印吧!”

兰芽不计较契文上增删的文字,只偏头去看人牙子端来的朱砂印泥。

这红色的泥膏子,她原本最是熟悉。爹爹岳如期本是当朝一代丹青圣手,每日来府上求画的人总络绎不绝,每幅画画毕,爹爹总要亲手钤印上他的私家印章。于是在爹爹书房的案头,这印泥本是常备的物件儿。

爹爹说过,印泥看似简单,却是价值靡费。好的印泥,乃是以油调和朱砂、矿物、香料,然后以匠人手工揉制而成。

好的印泥,红而不躁,沉静雅致,细腻厚重。钤印在画上,色彩鲜美而沉着,历久愈新。

爹爹更以这朱砂印泥来比喻人品,教她做人当如是。她便爱上这小小泥膏子,每入爹爹书房便必定把玩。到后来,反倒比女孩儿家更该喜欢的胭脂膏子更喜欢,也曾淘气,就着铜镜,悄然将印泥涂在唇上,替代口脂。

爹爹撞见,便只笑,说真是合该她虽然生为女儿家,却偏偏比兄长更适合承继爹爹的书画衣钵。于是爹爹潜心教她习画,尽授所学。她十岁那年,所画的葡萄便曾以假乱真,被亲友当做是爹爹真迹,索求不休。

那时何曾想到,这小小一瓯曾经承载了她所有荣光的朱砂印泥,今日却成了她自卖自身的凭证。

她无声笑笑,伸手去蘸了印泥。膏体干涩,气味酸腥,绝非家中从前所藏的印泥可比……继而便向契文上,落下指尖。

天命如此,她认了就是。

却就在指尖落在纸上之际,打外头刮进来一股子“旋风”,桌上的契文被一把抢走,桌椅也被一脚踹翻,装印泥的瓷瓯子跌了个粉碎!

那一对人牙子都惊声尖叫了起来:“哎哟,这是要做什么孽哟!”

兰芽望过去时,手腕已是被牢牢捉住。

逆着光,虎子一身冷气儿立在门口映进来的晨光里,语气搀着冰也燃着火:“果然我没猜错,你竟真的是到这儿来了!你不愿跟着我,却愿意卖了自己给人当奴才去!兰伢子,你怎地恁般没有骨气!”

兰芽一颤,讷讷地只能问出:“你,你怎能猜到我到这儿来了?”

虎子咬牙:“昨日在市集上,你跟我问起那些胡人被人牙子能卖到何处去。我顺势答了,心里便隐约觉得不对!——你好端端打听那个做什么,原来你果然是存了这份心!”

“我今早醒来,看了你的信,我如何还猜不到你是到这儿来了!”

他死死掐住她手腕:“兰伢子,听我的,你跟我走!”

☆、21、自入镬中

稍早前,兰芽走进牙行时。

与这一带牙行距离不过一趟街的一家当铺里。

一个眉眼如画的美貌少年,正伺候榻上的人起身。

忽地窗棂上扑簌簌地响动几声。那少年便连忙起身,到窗边去开了窗,捉进一只白羽红嘴的鸽子来。从鸽子腿环上拆下一卷字条。

看了,挑眉一笑。

便走回榻边去,依旧跪着给那榻上的人穿袜,口中旖旎婉转地说:“大人,卫隐来报,那个人果然自己走进牙行去了。大人这一招,果然高妙。”

榻上垂下月影纱帐,影绰绰掩着一副绝世的容颜。

外头跪着的那个少年也已眉目如画了,可是跟帐子里的一比,便登时只成庸脂俗粉;而帐子里的那一位,则如天工琢玉、雪山清风;冷到极点,却又美到了极点。

面对跪倒少年的谄媚,他只浅浅勾了勾唇角:“我当然知道,她会来的。”

这一间当铺名为“春和”,外表看似并无特别,实则却是一间皇家当铺。朝中但凡有抄没犯官家产,又或者是战争缴获等财物,除了拣选好的入贡大内,便都发由皇当折卖成钱物,入缴二十四衙门,专供皇族使用。

所有皇店也均由宦官打理。

跪在帐外的少年,便是那日陪在银龙小轿之外的“二爷”。

二爷便赔笑:“大人神机妙算。我倒是不明白那个人了,明明还有机会跑得远远的,怎么就自以为聪明地兜个圈子又回了京师呢?还以为能瞒得过大人?还不是乖乖地,自入镬中!”

帐内的却没说话,只微微闭了眸子,享受二爷的侍候。

不知怎地,仿佛忽地来了兴致,轻轻一哼:“……脚冷。”

二爷登时粉面桃花,忙不迭地将那人的袜子再仔细脱下了,放在一旁折叠好了,又将他自己的衣襟敞开,将那人的脚整个纳入怀中,足底贴在他心口窝的细皮嫩肉上。

那只脚缓缓辗转,夹住二爷心口小凸。

似逗,似罚。

那二爷便娇弱吟哦起来:“……嗯,大人。大人许久不曾,不曾疼小的;今儿,就再,疼疼小的吧……”

他哪里知道,帐内那人辗转于眼前的,都是那晚血色火光里,风帽乍褪时,那宛若幼兰新芽般的少女清丽容颜。

那么冷冽,却又那么娇艳。

二爷这一出声,便仿佛在平静水面投下石块。水面的平静散了,帐内的人怅惘地皱眉。遂一伸脚,猛地将二爷给踹开三尺去!

二爷那少年正自憧憬,身子满足地颤抖着,哪里禁得住这样冷不丁的窝心一脚!

他半晌喘不过气来,又是害怕,抖抖索索伏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知错了!”

为自保,他便拼命诉说旧情:“小的,小的只是思念大人。大人,大人许久不肯碰小的了……便有碎嘴的总跟小的嚼舌根,说大人又有了新的爱物。不想要小的了……”

月影纱轻轻一抖,便如月影翩然散去。

里头的人已经自行穿好了衣裳,走出来,在二爷面前微微躬身,抬起他梨花带雨的小脸儿,无声一笑:“再多嘴一个字——便自去割了舌头。”

☆、22、失手犯错

牙行里,兰芽与虎子一时僵持不下。

兰芽最初的震惊散去,她用力甩手:“我就是这样没骨气,我就是想卖了自己去给人当奴才,你管不着!你松开我!”

“你撒谎!”

虎子深深吸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已是红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否则我也不会非缠着你不放!”

他缓了一口气,眼中隐约仿有泪光:“兰伢子,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你别总这么想方设法撵开我,然后一个人儿去,行不行?你有话,尽可说给我听,我必定能帮你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遂了你的心愿,又不必卖身为奴的,啊!”

兰芽狠着心:“你不懂!你更帮不上我!虎子,若想让我还记着你我相识一场,你现在就放开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