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那宦官眯起眼瞳,伸出修长如冰的手指亲自替兰芽解开风帽。风帽褪去,露出兰芽容颜。廊檐幽暗里,他的目光冷冷覆盖了兰芽面容。
“你叫,兰芽?”他凉凉笑起。
“是!”他们既然来诛杀她满门,自然早已知道爹有女儿名兰芽。
“兰芽九畹虽清绝,也要芳心伴小醺。”他笑,嗓音却如冰冷的丝,紧紧将兰芽缠绕。
“你不配!”兰芽咬牙。“滋兰九畹”本是屈原《离骚》中词,这阉人如何配说屈夫子的香草美人之辞?
“那你就该死。”他语气和缓,却说出残忍的话。他手下锦衣男子闻言无声而来,手中刀刃寒凉。
“不要!”乳母发疯般冲过来,一把将兰芽推向佛堂的方向去,“小姐快走,快走!”
兰芽慌乱回头,只见乳母背后寒泉刀落,一脉血红冲天而起!
“奶娘——”兰芽撕心裂肺痛呼。
-
【“香草美人”是屈原独创典型象征性意象。以香草、美人来比喻君子或帝王。表达的是一种遇明君得报国的情怀。专权阉人专权祸国,所以兰芽说他不配提“兰芽九畹”。】
☆、3、摘心之痛
火光冲天里,奶娘双眼凝血,用力望着她,缓缓倒下。她身上的血流出来,凝成暗色血泊。
兰芽发了疯,想要奔回去!
她自幼吃奶娘乳汁长大,奶娘便似她另外一位母亲一般。可是今晚,为了护着她,奶娘竟然惨死阉人刀下!
“兰芽!”身子却被猛地抱住,用力拖拽向身后佛堂的方向去。
兰芽听得那嗓音——是娘,是娘啊。
兰芽转身抱住娘亲大哭,“娘,娘!我岳家何罪,缘何遭此大难!”
“擒住她母女!”廊檐下陡然寒声,便有锦衣阉人追杀而来!
娘不顾一切拖着兰芽奔入佛堂。大门洞开,娘先将兰芽猛地推进去;娘一个迟滞,背后便被锦衣人一刀劈下!
“娘!”兰芽痛呼!
娘却撑着最后的力气,猛地转身将佛堂大门推严!佛堂大门隆隆关闭,门外的锦衣人也不由得停在门外。
“兰芽,快随娘来!”娘捉住兰芽的手,奔向佛龛桌下。掀开神幔,下头现出一个密道入口。娘将兰芽推过去,用力嘶吼,“兰芽,走!”
“娘!”兰芽双泪跌下,“那您呢?爹呢?家人呢?”
门外已有冷冷如丝的嗓音缠绕来,“佛门境地,放下屠刀。嗯,那我们就放下刀。也用佛门的规矩,送高僧涅槃皆用香木之火。来人啊,放火!”
娘狠狠回眸,却坚定望向兰芽,“你先走,为娘要等你爹来!”
血从娘背后的刀伤涔涔流出。兰芽疯了样去看,只见一痕刀伤竖贯娘亲脊背!血肉翻开,深可见骨!
“娘!”兰芽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明白娘为何不与她一同走了,是因为娘怕自己伤重,拖累了她!
“兰芽,我的好孩子,你一定要,要,活下来。”娘已是虚弱倒地,一张脸金纸般的惨白,“为娘无法继续陪你……兰芽,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
窗外噼啪,已有柴火点燃。火舌舔上窗纸,转眼佛堂便被红火包围!
“孩子,快走!”迟了,浓烟便会将地道封死,兰芽便再逃不出去!
兰芽狠狠回眸,目光穿过已经被烧毁的窗棂去望那夜色中的魔鬼。夜空彤红,天地之间金黄色的锦衣纷飞。一片片寒泉刀光里,那火光与血色映亮了那人妖冶双瞳!
她会记住这双眸子,她一定会记住!
“娘,我们一起走!”兰芽用尽全身力气托着娘,“兰芽一定要救您,一定要!”
她救不得全家,她眼睁睁看着奶娘为护她而死,她如何能再扔下娘亲,让娘去遭受那火焚之残酷!
血一直从脊背伤口汩汩流淌,娘伏在地上,轻轻推开兰芽的手,“记住娘的话,去找,去找,找皇孙,慕、容……”
火声噼啪袭来,兰芽用尽力气去听,却无法听清娘最后在说什么,更不懂娘说的是什么!
“娘,什么皇孙,什么慕容?是谁?他叫慕容什么?”兰芽惊慌地问。浓烟已经滚滚袭来,她屏着呼吸却也被呛得大声咳嗽。
“慕容、慕……”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入地道。然后,娘亲自关合了地道门,用她的身子覆盖住了那入口!
“娘!”兰芽在地道里痛喊!
娘盖住了地道口,就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去,娘让她一定要逃离……
她转身,哭着跑向前方。
她一定要活下去,她发誓!她一定会记住那双眼瞳,她一定会回来报仇!
☆、4、白月黑天
身后的声息渐渐悄然,追来的只有滚滚浓烟。
兰芽捂住口鼻,忍住想要回身去探看的渴望,拼了命一直向前。
不知奔行多久,终于推开密道尽头的一处遮蔽。
爬出来见已是出了城外,触目所及是一片农田。原来密道便掩藏在农田之下,以瓜秧菜蔓覆盖,怪不得如此隐蔽。
兰芽爬出洞口,只见天地黑夜如墨,白月钩残。
她立在这偌大而空寂的黑白天地之间,感觉到性命仍在的侥幸,却也更有行尸走肉的痛楚。
她想哭,她想爹娘,她想哥哥嫂嫂,她想那刚刚出世的小侄儿……
她将手指塞进口中,紧紧咬着。她知道在大仇得报之前,她都不能哭!
天空中有夜枭飞过,叫声恻恻。
她深吸口气,举目四望,终于发现在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窝棚。看情形,仿佛为守田农人所设。
她四下观望,确定并无人发现她,这才缩紧身子,快步奔向那窝棚。
此时更觉感激爹娘的慈爱,小时裹脚,她总嫌疼,更不喜欢如姨娘嫂嫂们的不.良于行,于是总是白天娘亲帮她裹上,熬不到夜晚她自己就偷偷将裹脚布给拆了。爹娘纵然知道也只是呵斥她两句,并不十分严格要求,才使得她到了十三岁依旧能留着这样一双天足。
便是娘亲逗趣两句,说将来这样天足的女儿可如何出嫁?她便逞强地说,大不了女儿将来嫁到外番去!草原骑马,也好过三寸金莲!
娘亲无奈,爹爹便也只笑说能有这样的心,也不枉生为他岳如期的女儿。
往事如烟,徒余怆凉。
兰芽抹一把脸,将爹娘音容生生驱开,推开窝棚的门。
里面黑洞洞的,兰芽不及适应,便猛地被人捂住了嘴!
幸亏兰芽进窝棚前早有防备,将头上发钗攥在掌心,抬手便向那人刺去!那人一声闷哼,闷声低问:“可是岳家人?”
兰芽停住,小心问:“你是谁?”
月色迷离,筛入窝棚,隐约看见一个农人模样的汉子。那汉子也看清了兰芽,便扑通一声跪倒:“岳小姐……”
农人说着已是哭了:“小的受过岳大人救命之恩,多年前被岳大人安排在此处守着密道,只为不时之需。这么多年过来,小的一心祈祷这密道永远派不上用场,不想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