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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帝收到司礼监呈上来的两份奏疏。
其一是在京士子们弹劾邹凯的陈情书;其二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倭寇进犯的奏疏。
因事件紧急的程度,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将第二份先给皇上看。皇帝阅后便是大怒:“不过几十个倭寇,就能连克四县!四县守兵伤亡至千!——我大明军备何至于疏懒至此,啊?!”
怀恩悄然叹了口气,提醒道:“皇上忘了,因为那是在江南。”
皇上一顿,半晌说不上话来。
怀恩说得好,是“皇上忘了”。他忘了自从成祖迁都北方,历代皇帝都有不成文的秘密:对于江南军备宁肯叫其松弛,官员宁肯叫其养老,也绝不给江南东山再起的机会——还不就是因为江南原本是建文的大本营,那些号称忠于正朔的世家都是出自江南!
多年怠惰下来,霍起冲突,怎么能叫他们瞬间武备起来?
怀恩缓缓道:“尤其,据奏,这伙流寇自称来自东海帮……”
皇帝眯起眼来,斥退左右,缓缓说:“你是说,是建文余部?”
怀恩垂下头去:“所以表面看起来的四县联军都不能胜,实际上……”
皇帝睁大眼睛:“实际上,是四县联军根本就没有真打,他们是心向建文的!”
怀恩声音掷地:“皇上,建文宿疾,不得不除了!皇上难道不觉得,这一切正好发生在那人身在东海之际,这不是太过巧合了么?”
皇帝明白,怀恩说的是谁。
皇帝却垂下头去,半晌没说话,反倒翻开另一份奏疏来看。
看罢,皇帝忽地抬头,拍案大笑:“这陈情书出于何人之手?大才,朕看着喜欢!”
怀恩一愣,急忙提醒:“皇上,此时建文宿疾……”
皇帝却伸手止住他:“这奏疏竟然是内阁呈上来的,万安竟然这么不给邹凯面子么?嗯,有趣。怀恩啊你闲撂下别的,先去替朕问问,这奏疏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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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二更~】
☆、96、就在今日(第二更)
怀恩有些不甘心地告退而去,皇帝便有些神思不属。
鼻息之间只觉有异香,丝丝缕缕地缠入心肺,叫他坐立不安。
他勉力冷静,却做不到。垂首细想,怕是因为李梦龙已不在了的缘故——蓬莱神药之缺,原本多仰赖李梦龙调理;可是此时李梦龙已死,他又因李梦龙之故犯了忌惮,不肯再轻易召入道士来,这身子便也受了影响。
正在此时,太后宫里的总管怀德亲来觐见。说太后近年因年事渐高,越发不愿过生日,于是特命礼部免了每年“圣寿节”的例。可是在宫里,一家老小的不免还要私下庆祝一番。今儿太后的娘家女眷率先进宫贺寿,太后高兴,便叫了戏,问皇上可得空过去同贺。
若是往常,皇帝能免则免,可是既然今儿借的是太后生辰的由头,皇帝一向以孝治天下,便不能拒绝。
皇帝便笑:“母后的诞辰,朕自然不敢忘。只是算着日子还不到,却没想到太后的娘家人提前进宫来贺寿了。朕自然该去的。孥”
太后想的周全,同样的话儿也特命知秋给传到贵妃宫里去。
贵妃这些日子本就恹恹的,听了是给太后和太后娘家人捧场,便更有些意兴阑珊。
自打梅影去后,柳姿也伤了神,贵妃身边儿便更多地是凉芳亲自伺候着。凉芳觑着贵妃的神色,便也附和道:“按理,若是太后的圣寿,娘娘您好歹也该去一去。只是今儿并不是正日子,主角也只是太后的娘家人。娘娘您该陪着太后,却没有义务去陪那些臣下的女眷,没的给她们机会自抬身价去。”
贵妃与太后的心结日久,连带着对太后娘家女眷也颇不待见。贵妃听凉芳这话说得叫她顺心,便笑了:“本宫也正是这么想呢。你就出去这么告诉传话的人吧,就说本宫伺候皇上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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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芳出来传话,对知秋却极客气。
知秋自然能猜到贵妃会怎么答,她今儿来原本也只是走一番过场,便一笑道:“那老奴便告退,请贵妃娘娘保重凤体。”
凉芳却赶紧施礼道:“这么大热的天儿,倒叫嬷嬷这般辛苦一趟。不如叫晚辈送送嬷嬷。”说罢打过伞来,撑在知秋头上。
凉芳这么懂事,知秋自然是欢喜。凉芳一路撑着伞,沿着宫墙夹道,将知秋送回清宁宫去。
吉祥远远地瞧见凉芳来了,便悄悄儿将凉芳请进了小阁去。小阁里,僖嫔已然扮上,有些紧张地盯着菱花镜出神。
凉芳进门便一吸鼻子:“什么香?”
吉祥连忙道:“只是给娘娘用了些新出的香粉。”
僖嫔则六神无主地起身,便过来攥住凉芳的手腕:“师兄,我决定了。”
凉芳手里的伞无声坠地,他凝住僖嫔的眼睛:“当真决定了,就在今天?”
僖嫔哀伤垂首:“多早晚又有什么分别?总归既然进了宫,摆在我眼前的就是这条路、这种命罢了。与其再蹉跎了岁月,叫自己人老珠黄;倒不如拼得早些,还能多些把握。”
凉芳觉着不对,便忍不住皱眉瞄了吉祥一眼:“虽然注定是这条路、这种命,可是你如何就能笃定今儿就是最好的机会?倘若今日不中,那反倒会激起贵妃警惕,你日后反倒没了机会了。”
僖嫔却坚定仰头:“我既决定是今儿,那我就自然有了把握。咱们盘算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图的不就是今天!”
“你缘何今日这般自信?”凉芳不放心,目光不由得又滑向吉祥:“难道是你?”
凉芳的眼风如刀,刀刀斩向吉祥来,吉祥先前只想扮作无辜,可是此时凉芳这般直接问过来,若再否认,反倒惹凉芳起疑。
这个凉芳,从梅影之事便能看出,本就是个疑心极重,且心狠手辣之人。且毕竟是灵济宫送进宫来的人,吉祥不能不略有忌惮,她于是便点了点头。
凉芳随即便明白了:“那香?”
吉祥遂垂首一笑,避过凉芳的眼睛:“公公也知道奴婢来自大藤峡。生于峡谷山野,长在幽闭冷宫,奴婢孤单时就与花草为伴。于是这些年也积攒了些与宫里常用的花草不同的香方。想让僖嫔娘娘独获皇上青眼,便也必定要用些与其他娘娘不同的香才行。”
吉祥说着便将几案上的香粉盒子取来,递到凉芳鼻息下:“公公放心,只是最普通的香粉罢了。绝不敢用药,否则自然瞒不过宫里那些鼻子极灵的嬷嬷和太医们。”
凉芳用力闻过,也只觉里头只是花草清芳,并无异样,这才点头。
吉祥这才羞涩一笑,端着香粉盒子送回去,背过身才缓缓敛了笑。
这香粉本身自然没问题,只不过僖嫔和凉芳都不会知道,这气息正好是勾动“迷情蛊”的引子。那虫儿她早借梅影给皇上种下去了,现在只需唤它醒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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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来到清宁宫,向太后问了安,也一一接见了太后的娘家人。为了给太后凑趣,皇帝今天格外亲和,免了君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