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也不理他,径自拈香行礼,缓缓道:“你从前是南京守备太监身边的人,南京官场上下,哪个不敬你三分?这件事别人去都办不好,只有你去最合适。”
长乐气得又是一蹦:“可是我若这么去了,有心人便都能猜到我实则是替司大人你办事去了!到时候他们难免不胡思乱想,再以为曾经怀仁的死,我是你的内应,那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司夜染上好了香,回头盯了他一眼:“那你现在跳进黄河就还能洗得清了么?话又说回来,黄河里本就泥沙俱下,你跳进去洗,怕也反倒更洗了一身泥吧。”
长乐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反正我不去!”
司夜染便笑了,走过来瞄着他:“实则你是怕给宗主惹了麻烦。若叫外人都以为宗主与我是站在一起的,宗主到时便饶不了你。”
长乐瞪他:“你知道就好!”
“宗主饶不了你,也别怕。”司夜染老神在在:“那你正好彻底投入我门下来。别人惹不起宗主,我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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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罢长乐,司夜染又回转来入二院内堂再度上香。
正是那塑了金身的神佛,点了最大海灯的那一处。
有僧人关闭了山门,瞧瞧走过来,跪倒落泪:“是属下不甚,竟致老主人金身塑像被焚毁……”
没人知道,原本这东海禅寺乃是东海帮秘密修建。里头塑金身的神佛,也是参照着建文帝的眉眼画就。只因为就是在杭州与老主人拜别,从此颠簸东海,再无缘与主人相见,于是塑此金身,以为拜祭。
却没想到因缘巧合,却被兰芽一把火……
司夜染听得眯起眼来,唇边却浮起淡淡微笑,只道:“烧得好。”
僧人狠狠一怔。
司夜染却已转身,翩然远去。只有一句话随风送来:“这世间恩怨纠葛,何时到头?何如就这般一把火烧了,尽成尘灰,随风而逝?”
他一步一步含笑走得坚定。这一把火,不由那个注定为他娘子的人来烧,还有何人有这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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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办事爽利,去了两日便将倭寇的尸首都要了回来。原本那是狼兵和南京守兵都争抢的,准备向朝廷表功的。
兰芽便带着尸首到了天龙寺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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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一个都不能少(第一更)
尸首都镇着冰,兰芽交给邢亮和叶黑两位专业人员好好看着,别烂了;她则自己上了天龙寺船。
上船前息风又要强跟着,兰芽盯了息风一眼,将息风的手腕塞进司夜染掌心去,按紧。“大人,看好了他。”
继而抬眼望息风:“你若再闹,我先将你打晕!”
息风愣怔望向司夜染。司夜染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她是我娘子。你纵委屈,也忍了吧。”
泫.
兰芽面见百丈禅师。
望着禅师的慈悲眉眼,兰芽暗暗叹息。原来这世上的僧侣,并非每一个都坏菩萨心肠。都说佛本无相,面相上的善与恶倒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拦。
眼前这位大和尚,虽然生得慈眉善目,担任使节身份,却生得一副蛇蝎的心。
原本从来她太过留意菊池一山,倒放松了对这位百丈禅师的警惕。
兰芽开门见山:“俗人听说贵国有一个传统:战死沙场之人,不管用什么代价,都得将尸首带回本国,入土为安。”
百丈禅师一边点茶,一边微微一笑:“小施主是从何而知?”
兰芽手中折扇一转:“我大明所谓的倭寇,内里大半倒是我大明子民。于是听说大明沿海北至辽东,南至福建广州,所有剿倭的战场余烬里,总会缺少那么十几具、或者几十具的尸首。开始以为是被野狼吃了,或者掉进海里了,后来觉得不对,应该是被贵国人给拖走了,带回了倭国去。”
兰芽眯眼而望:“入土为安本是好事,可是你们只叫你们自己的同胞入土为安,却叫我们大明子民曝尸荒野。这般亲疏远近,难称慈悲心怀。”
百丈禅师倒也不客气:“小施主说得好:入土为安。你们大明子民不在大明的土地上入土,难道要带回我倭国去安葬才得安宁么?”
兰芽咯咯一笑:“说得好,果然是大和尚。只是俗人也忍不住一问:为何倭国人偏要跑到我大明土地上来送死?船下俗人带来的几十具尸首,又作如何解?”
百丈禅师依旧稳定点茶,茶水纹丝未抖:“他们穿着的的确是我倭国的衣冠,可是小施主方才也说了,所谓倭寇里大半倒是你大明的子民。于是单从衣冠上,如何能确定那些就是我倭国百姓?”
“既然不是我大明子民,倭国也不肯认,那他们便活该成了无主的亡魂!”兰芽清亮一笑:“既然如此,便也不必尊重亡灵,干脆一把火烧了吧!”
百丈禅师面上还是很平静。
兰芽便笑了:“俗人明白禅师在想什么。不瞒禅师,俗人也曾一把火烧过半个东海禅寺,俗人明白火葬原本是佛家弟子可以接受的方式……所以禅师听见俗人说将那些尸首烧了,才面无异色。”
兰芽面上一抹调皮跳跃,她蹲到茶几旁来,盯着百丈禅师的眼睛:“可是我方才说的烧,可不是简单火化了便完事。”她缓缓站起,傲然扬眸:“先挫骨,再扬灰,令其再不入六道轮回!”
“你!”百丈禅师终于再忍不住,拍案而起:“好狠毒!”
“我狠毒?”兰芽傲然一笑:“倘若不是你们来犯,我何至于要如此狠毒?”
百丈禅师既然再装不下去,便眯眼望来:“你今天来,究竟想要怎么样?”
“用你们‘为国捐躯’的五十具尸首,来跟禅师你换一个人。五十比一的买卖赔与赚禅师心里有数。”
百丈禅师缓缓又坐了回去:“换菊池煮雪?呵,呵,请恕老衲不敢从命。她是杀害平户藩大名继承人的凶手,松浦大名说得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兰芽妙目一转:“这是松浦大名说的,死要见尸,哦?那简单。”
百丈禅师便又是一怔:“可是松浦大名也说的更明白,他首先是要活的!”
兰芽便又是一笑:“人活着好啊,活着才能拼命。松浦知田两大命根,一是他儿子的性命,二是他平户藩领土的安危。他儿子已然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他的领地若被侵.占了,他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还有机会重新夺回来。”
百丈禅师缓缓抬眸:“你想说什么?”
兰芽咯咯一笑,撩袍打了个旋儿,坐在百丈禅师茶几对面:“我想跟禅师说说贵国此时国内的乱局。贵国此时称作‘战国’,禅师便也该明白,这个称谓根本是来自我华夏上国。贵国此时的情势,我国两千年前就玩儿过了!”
“战国乃是乱世,乱世却也英杰辈出,谋略更是层出不穷。因乱世群雄四起,才有我《孙子兵法》。所以若论操控乱世,乱中取胜……贵国在我华夏上国面前,对不住了,真的连徒孙辈儿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