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背着手倒偏首望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莫日根,是我身边的神箭手。在这草原上,危急时刻一个神箭手比一百个骑兵都更管用。”他眯眼垂首望来:“你为何会选他?还是,你根本就知道他名字莫日根的含义就是‘神箭手’?”
兰芽便笑起来:“我哪里懂什么莫日根是神箭手?我只是记着——那日你把我带回来扔在地上,就是他上前要绑了我!”
巴图蒙克挑眉,莫日根尴尬地搓了搓手:“是我。”
兰芽便咯咯一笑:“我总以为,亏欠过自己的人用起来比较放心。草原汉子都是仁义的,他定然也会尽心尽力保护我,将那日的亏欠找补回来。”她说着朝莫日根眨了眨眼:“莫谙达,你说是不是?”
莫日根面上很是过意不去,便重重点头:“大汗,就将此事交给我吧。我保证给你带回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来。”
巴图蒙克却碧眼幽深,还不肯轻易点头。
兰芽便忍不住小声儿跟莫日根嘀咕:“大汗这是怎么了?难道莫谙达你神箭手之名是白叫的,大汗对你不放心?这么大冬天的,草原上的危险也顶多就是遭遇几条狼吧?若是真的‘莫日根’,几箭连珠射出去,它们都根本没机会到眼前的不是么?”
对草原上这些直心肠的汉子来说,激将法往往最好用。莫日根果然一脸通红:“谁说我是徒有虚名?大汗这般审慎,还不是担心亦思马因中途设伏,会伤了你去?!”
兰芽故意傻笑:“亦思马因?亦思马因不是早都闻风而逃
tang了么?再说他抓我干什么呀?”
莫日根一副很为兰芽智商发愁的模样:“别忘了你现下的身份还是大明使臣。若亦思马因捉了你,反向大明吹风说是咱们杀了你,那么爱脸面的你们明国一定会跟亦思马因站在一起。就算不派兵,但是只要开放大宁一线给亦思马因难逃喘息的机会,那就足够成为叫咱们头疼的了。”
“况且,”莫日根上下瞄了兰芽两眼:“况且你现在还是咱们大汗心尖儿上的人。抓了你,他就可以要挟咱们大汗。那到时候大汗讨伐亦思马因的大计,便又得因你而发生改变。”
兰芽便忍不住垂首一笑:“没想到,原来我的身份还这么要紧。一不小心,就因为我一个,都足够搅动起草原的风云,哦?”
莫日根便一眯眼:“你想干什么?”
兰芽笑起来,连忙摆手。她明白,草原的汉子虽性子比大明男子要更耿直些,可是他们终究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武士,他们对于危险的直觉一点都不差。
“我是说,就因为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这样重要,我便跟不敢大意,得时刻提醒自己别给大汗和莫谙达你惹了乱子。”
“就这么决定吧。”巴图蒙克终于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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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人便启程。巴图蒙克还派了三百名勇士散在周围巡护。
虽然有莫日根的提醒在先,兰芽却还是坚持去了王帐所属万户区域的最边缘地带,去了天气和地理条件最不好的草场。
草原也有等级,那些在天气和地理条件最不好的草场放牧过活的,一定是王帐之下地位最低的牧民。
兰芽一户一户走过去,不光发银子,还首先统计了他们各自的粮草损失、牛羊死亡,库存粮草的多少等具体情形,然后再根据这些统计发放银子。
莫日根一路尽职守卫,并不多话。只是有一回实在忍不住了才说:“给他们银子有什么用?咱们草原不同于你们明国,不是有了银子出了门儿就能买到粮草和木炭。这些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硬邦邦的石头,暂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兰芽却偏一偏首:“可是这终归是银子啊,有总比没有强。”
莫日根只得摊手:“随你。”
兰芽便叹口气:“算了,莫谙达就别跟着我一起劳累了,我挨家挨户去发银子,莫谙达就在外头等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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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投机,莫日根便也乐得在外头跟几个卫兵一起拢火闲话,兰芽自己继续背着钱袋子挨家挨户去。
见没有了他们跟着,兰芽才放下心来用汉话与这些贫苦的牧民们试探着交流。
这里虽然是草原,可是王帐之下并非都只是蒙古人,也有许多的中原人。这些中原人或者是战时的俘虏,或者是河套地去的百姓,或者是被草原劫掠而来的工匠。他们因为血统而被贵为草原部族里身份最为地位的阶层。
兰芽此番费尽心力策划送银子济困这件事,便是为了寻找这些人而来。
爹爹当年在草原都做过什么,王帐里的人不会跟她说实话,她唯有找到这些生活在草原多年、一直在卑微和穷困里挣扎的中原人,才能找到最贴近事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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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第三更~~】
☆、21、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可回避(更3)
她已很谨慎,用汉话先只说些例行的招呼。可是那些百姓就更是谨慎,她最初走过的几家,她分明都从他们眼中看见了因中原话而闪烁的亮光,可是最终却还是都熄灭了,他们只装作听不懂,客气却疏离地送她出门稠。
她从他们眼中看得到恐惧,看得到身为中原人却要寄身草原的悲凉,看得到他们为了家人的想要苟活偷生……
她便真有些灰了心,出门来便立在雪野里,狠狠闭住眼睛。
天大地大,八面来风,草原上毫无遮挡的阳光落在皑皑白雪上,反射起羡慕的强光,刺眼、眩晕。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一丝光亮。这样大的草原、这样多的人,她却只有自己,无依无靠。
没错,这草原上是还有兄长,还有雪姬。可是在还没有彻底弄懂兄长的心之前,她不敢贸然与兄长联手,更担心自己的冒失会断送了兄长的性命。
而雪姬……她已然有了孩子啊。现在便在不是她去依赖雪姬的时候,而该反过来,是她要去保护雪姬,护着那好不容易重来的侄儿或侄女的时候了。
她必须改了自己的习惯,必须要从此收起依靠旁人的心。这一回彻底没有大人在身旁,彻底没有大人安排好的棋子的侧应,她只能依靠自己。不仅如此,她一人身上更是还担着兄长、雪姬和他们的孩子的性命。
她的每一步安排,都绝不容有半点闪失。
她浮躁的心便点点沉降了下去,再睁开眼,眼前宝光炫目。她浅浅一笑,转身便又走进下一个毡帐。
天太冷,兰芽记账的毛笔都冻上了。牧民家本就缺少柴火,兰芽便索性将笔尖咬进嘴里去,用嘴里的热气暖着。这样一来便也顾不上墨汁也进了嘴,又在唇边留下一道道的墨迹。
这家的大人还没怎么,这家的那个孩子却盯着她看,看得眼睛都直了。兰芽很有些窘,红着脸解释:“太冷了……诺”
那个孩子也就五六岁大,脸上左右面颊都冻出了彤红的冻疮,却依旧掩不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