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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鬼树(4)

这是那个怪物居住的地方。少年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是否可以称做家,但至少此刻的他心里带着一些寂寥。在这里住着,那个怪物,其实很孤单吧。

他微微叹了口气,向着楼上迈步。

才上了两步,就见被栏杆遮挡的地方有团黑影慢慢地拉长了。少年惊叫一声,大气不敢出。那黑影越拉越长,然后直立起来,居然有一人高。

这是那个怪物!

少年背上汗涔涔的一片,连退两步将后背贴着墙,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借着窗外的光,这次少年看清了。怪物身上挂着破烂的布条,毛发极长,花白并且肮脏,这使得少年找不到它的脸和身体,甚至不知道它的身体和脑袋是否连在一起。

假如它们不是连着的话……

少年下意识地想逃走,这个想法让他陷进更深的恐惧里。他试着迈开脚步,但双膝就是不听使唤,除了发颤之外别无用处。

窗外的风吹得更猛了。水晶灯摇摆的幅度更大,朦胧的影像在稀疏的阳光底下像被剪碎了,诡异得让人喘不过气。

怪物向着少年走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毫无遮掩,夹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欲望。

它在焦躁什么?它又想得到什么?

少年张大嘴巴喘气,他的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了。怪物停在他面前,张开双臂,像要将他狠狠掐死。

“不要啊!”少年捂着头惨叫。

与此同时,破烂的怪钟也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咚!”

咚!咚!咚!加上刚才那声,总共四下。

下午四点的阳光细碎地落在怪物身上,怪物高举的爪子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即又伸到背后。再次举起时,掌心里多了个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八 最新更新:2011-09-13 22:52:22

阳光明媚的早晨,阿四站在苹果树斑驳的光影下,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被毓书牢牢地攥在手里。

“你要带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抬脚!”毓书大声命令着,抬高阿四的手臂,仿佛那是他应该一同抬起的脚。

阿四急忙听话地抬脚。前面有台阶,他腿抬得不够高,被台阶绊住,身子一歪要栽倒下去。

毓书连忙抱住他的腰,再次命令:“不准睁眼。”

“啊?哦……”阿四缩起脖子,有点委屈。但这些日子和毓书相处久了,知道这钟家的少爷脾气大,惹不起。阿四自认没有抵抗之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顺从。

所幸毓书并没有半点害他的意思。毓书领着他,穿过院子,进入钟宅,偷偷摸摸在走廊上溜了一阵,然后上楼,进入一个香气四溢的房间。

是那种熟悉的、巧克力的甘甜香味。

阿四忍不住使劲嗅了嗅,手一松,就要将眼睛睁开。

“不准松!张嘴!”毓书又是有模有样地命令他。

阿四只好乖乖张嘴。一块香浓丝滑的巧克力滑进嘴里,软软地化开,里面藏着细碎的花生粒。这是和以往不同的特殊味道。似乎更加美味了。

“好吃吗?”毓书问他。

“嗯。”阿四诚实地点头。

“那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阿四慢慢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冲进瞳孔,明亮得让他有些迷芒。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一看,哇,眼前竟然放着好大一块白色巧克力,巧克力表面精美的隽永地写着他的名字。

没错,他的名字。现在阿四会写也会认了。

“阿四,看在你近来勤奋学习的份上,这是奖励你的礼物。”

“真的?”阿四两眼放光。

“真的。”毓书从巧克力上掰下一小块,硬是塞进阿四难看地大张着的嘴里。

阿四的嘴巴立即被甜蜜塞满,忙迫不及待地咀嚼,吧唧吧唧的声音在阳光灿烂的早晨格外清晰。

毓书忍不住又取笑他:“阿四,你真是个馋鬼!”

阿四扭头看他,晶亮的眼珠子动也不动。慢慢地,嘴巴不再咀嚼,嘴角也弯下来,晶莹的眸子里开始浮满水气,两行泪珠顺着面颊淌下。

阿四再也没能忍住,哇地大哭起来:“呜……毓书,我虽然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可却是最后一次吃你给的巧克力了。”

“我知道。”毓书平静地说着,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委员长的第二份命令在今早颁布下来,而阿四在昨天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

“阿四,你要回来。”毓书把阿四紧紧地抱进怀里,拍着他微微颤抖的背脊,“我听哥哥们说,战场是很恐怖的地方。你不需要去杀敌,不需要成为英雄,你只要活着回来。我会等你。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或是生生世世。我等到你回来,再奖励你一块巧克力。你说好不好?”

“好。可是你不许骗人。”阿四带着哭腔,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我从来不骗人……啊,不对,被我骗的都不是人。”毓书被阿四的样子逗乐了,伸手捏他红扑扑的脸蛋,“哇,鼻涕流好长……阿四你丑死了!”

九 最新更新:2011-09-18 21:07:27

徒弟那小子没几天又往鬼宅跑得没影了。真是越来越不听话。老张气极败坏,拎着藤条去抓人。

然而才跑了没几步,又停下来,懊恼地扔掉藤条,重重叹了口气。天边晚霞如水墨画般铺承开去,透着时光流逝无法挽回似的忧伤。

要失去了,该散了……

老张背着手,摇摇脑袋,慢慢往鬼宅挪去。

十年前初见徒弟那小子,他还是个蓬头垢面的小鬼头,失去了记忆,也无依无靠。老张可怜他,把他留在身边,原想着给自己做个伴,养老送终,却不曾想到,命运弄人。原来初见徒弟时,他口里嚷着的“要回去”是这么个意思。

回去,要回去,即使失去记忆,即使……

老张慢慢推开鬼宅的大门,跨进去。

此时天光渐暗,月牙爬上树梢。屋里没电,光影模糊。

怪物站在徒弟面前,颤抖的手里握着已经发霉的巧克力。

“阿四,你回来了。”

声音像钝刀一样,低低的,沙沙的,仿佛喉管破了,漏气似的。

徒弟后背紧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出。怪物越靠近,心头的恐惧越增加。好不容易听见门外传来声音,立即扭头去看,一见师傅进来,便放开了嗓子大喊:“师傅救我!”

老张站在门口没进来,望望地上的月光,眼泪漱漱地往下淌。良久终于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讲着久远的故事:

“十年前,我在山里初遇了你。那时你是一缕精魂,失去了记忆,游荡在人间。我问你是谁,你只回答了三个字:要回去……”

要回去……

少年愣住,记忆慢慢被拉开,头痛欲裂。

黑暗里,依稀看见自己在战场上奔跑,敌人的炮弹炸出血色的死尸。脑浆和血,如水一样流淌。他吓坏了,大声地哭喊。他想逃,他想起毓书的话,他要回去。可位高权重的长官说,战场上没有逃兵,就算有,也是死人。旋即,晶亮的军刀从眼前晃过,他看着自己慢慢涌出鲜血的身体,意识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