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竹的身份是假的,更别提弄到什么通行证,眼下北平城不安稳,回去也有可能被当成细作抓起来拷问。
“您要去哪?”他问。
“去东北拉货。”司机说道。
“出山海关吗?”
“经过。”
文清竹想了想,下定决心,说道:“您把我送到哨子岭吧,多谢了。”
司机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发动了卡车,慢慢向北开去。
“哨子岭都是土匪,你去那干什么?”司机小心翼翼看他一眼。
“您别紧张。”文清竹抬起胳膊,“我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司机看了一眼,确实,他上车的时候全身上下就是一件背心和身上没兜的裤子,藏不了什么东西,更何况他这车是去东北拉货的,去的时候空空荡荡,没什么好截的,于是也放下心来。
那司机姓钱,是东北人,自有一股子热情劲儿,加上长途开车无聊,与文清竹攀谈起来。
“我车后面有条棉被,你先盖上吧,看着你都冷。”
文清竹确实冻得受不了,道了谢,从后面拿过棉被裹了起来。
“小兄弟,你跟哥说说,去那土匪窝干什么?”钱师傅自来熟,跟他称兄道弟。
“去找土匪办点事。”文清竹想了想,只好这么说。
“土匪能办什么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钱师傅只当他是生活不下去,要上山当土匪,于是尽力劝。
“您别担心。”陌生人的关心让文清竹的心头一热,“我真不是要去投山寨当土匪,只是与山上一人有些私交,这次去办点事。”
“我也不问你的身份。”钱师傅说道,“大冷天只穿着件背心站在街边,刚从哪儿逃出来吧。”
“是。”文清竹老老实实回答,“您要向警局举报我吗?”
钱师傅看了看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都不容易,我把你送到地方,你别害我。”
文请竹无奈笑笑,指了指自己左臂触目惊心的疤痕。
“且不说我比您瘦弱,单这条胳膊就废了,使不上劲的,您不用担心。”
一路上卯足了劲往北开,没怎么停车休息过,黄昏时候正好到了哨子岭。
钱师傅把车稳稳停在山脚下,这里比北平城更北一些,已经开始下了雪,狂风不止,吹着雪花乱舞。
文清竹见到了地方,将身上的棉被取下来,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回去,推开车门下了车。
“谢谢您。”他仍旧穿着那件背心,站在萧瑟的北风中。
文清竹冲这位好心的师傅鞠了一躬,转身便向漫山银白的哨子岭深处走去。
“等等。”钱师傅叫住他。
文清竹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钱师傅拿过那件棉被,从车窗扔出去给他。
“要是只穿着你那件背心,还没进哨子岭里面就冻死了,这个你拿着,好歹能御寒。山里面有老虎,也有熊瞎子,你自己小心。”钱师傅说道。
文清竹呆呆的看着那件棉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裹上啊。”钱师傅催促他,这才反应过来,忙裹在了身上。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他说。
“别跟我客气,这一路上听你的谈吐应该是个读书人,这年头有文化的人都是英雄,我这个粗人给国家做不了什么,就帮帮你吧,听着,既然是去找土匪办事,你肯定还要回北平城,一周以后同一时间,我拉货回来,就在这接你,记住了吗?”钱师傅说完,发动了车子。
文清竹深深的鞠了一躬,目送着钱师傅消失在视线中。
这世道也不总是那么令人绝望。他想。
文清竹裹了裹身上的棉被,深一脚浅一脚,顶着山里呼啸的风与雪,慢慢向哨子岭深处走去。
第23章
传了快一年,北平城外终于打起来了。一大早街上处处戒1严,往日热闹的大街都没了人影。
侯准坐在二楼的洋房上,喝着刚刚冲泡好的咖啡,外面很冷,玻璃上结了一层冰。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侯准心里也空荡荡的,痛的有些麻木了。
戒1严一天,对他们这些富贵人家来说不过多了一天的休息时间,等风头过去,依然风风火火的操办生意,奢靡享乐。
对那些小本生意的商贩来说呢?
他们忙活一天,往往才能挣出一家人一天的口粮,戒1严一天,没了生意,家里的老老少少吃什么呢?
喝西北风似乎不是一句玩笑话。
那些穷人,在这四处动荡的世道下,永远要为如何活过今天而担忧不止。
侯准叹了口气,吩咐下去,给厂子里的工人多发一天的工钱。
打仗要死人的,枪子儿不长眼,伤及无辜的事情时有发生,动荡不安的岁月里,街上抓特务的,抓苦力的屡见不鲜。
闻尔孤零零一个人,要怎么活?
“少爷。”老刘敲敲门,也没等他同意,擅自推门进来。
侯准向来对他这种行为反感,但是老刘是个粗人,说了几次也改不了,索性懒得废话了。
“怎么了?”他问。
“程少爷来找您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带他上来说话。”侯准的心狂跳起来,程锐鑫找他,还是急事,难不成闻尔有消息了?
程锐鑫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咔咔的声响渐近,侯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先出去。”他吩咐老刘,关上了二楼的门。
“有消息了吗?”侯准一把抓住程锐鑫的胳膊,急不可耐。
“有,”程锐鑫语速飞快,“北平城往北有一个军营,是小军阀屯兵的地方,前一阵我哥托人问了,那里面的人说不知道什么闻尔,但是去年冬天抓了一个可疑的人,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听他们的描述,那人长着细长的眼睛,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那不就是闻尔!“侯准惊呼起来,怕老刘听见又压低了声响,“他失忆了吗?”
“先别管这些。”程锐鑫说道,“我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通行证也办好了,我让我哥跟你家老爷子说,就说请你去视察几个厂子,谈谈收购的生意事,咱们赶紧走吧,是不是闻尔去看看就知道。”
“走。”侯准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去。
“哎,衣服。”程锐鑫无奈地替他拿起外套,跟他身后下了楼。
因为有程锐鑫在,老刘也不好舔着脸跟着,更何况老爷也准了,于是也就留下等着。侯准获得了难得的自由。
“你别太兴奋,”程锐鑫说道,“事情不太好办,昨天夜里北平城外的开战,就是那所军营。”
“什么意思?”
“两方军阀为了一片地打起来了,谁也不让谁,就在咱们要去的那片军营。”程锐鑫泼了一盆冷水,“咱们只能祈祷闻公子福大命大。”
侯准靠在椅背上,浑身像是卸了劲儿。
“再找不到他我要疯了。”他哑着嗓子说。
汽车飞速的在山路上疾驰,下午就赶到了那处军营,战争过后一片萧条,处处都是血迹,碎石和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