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有几分激动,索性坐了起来,目中光华隐隐,“正所谓,想咬人,就不能露齿。那个当面顶撞我的宦官虽最后被我沉进了昆阳湖,面上我可是一丁点的火都没朝他发的。源瑢……他越是想看我冲动暴怒,我越不可能叫他得逞!”
绮雯也跟着他坐起来,怔怔道:“您……看见三王爷与我在慈清花园里那回,没冲动?”
“……”皇帝当即卡壳——那事他已经忘了。
他确实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冲动的人,平生好像就冲动过那一回,是唯一一个人生污点,偏被她逮着了。那回发脾气就像鬼上身,根本无从解释,这会儿要再分辩说自己绝不会再犯,也不知她还会不会信。
“您自己说过,遇上我的事,就难免变笨了。”绮雯继续补充。
“那你看我现在冲动了没?”皇帝没得可解释,只能寄希望于事实胜过雄辩。
他刚才这一阵眼中是闪烁着一些戾气锋芒,语气也透出些许激愤,但距离失去理智明显还远得很。绮雯也就信服了,松口气道:“看来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皇帝点了她的鼻尖一下:“可见,你才真正是遇上了我的事,就变笨了呢。”
绮雯心说,可不就是嘛,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
气氛已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转变,悲愤压抑不说荡然无存吧,也被冲淡得没剩多少。
“我确实是怕。”绮雯道,“您有情,他无情,您就比他多了一个老大的弱点,但凡有感情的人就难免感情用事。我看到他那么有恃无恐,确实是怕……”
“这样也好,你的恐惧被他看去,他才能信,也才好给我反手与他算账的机会。”皇帝眼眸中又有骇人的寒芒闪过,唇边露出自信的冷笑,“原来我尚不确定你能帮得上我多少,现在确定了,你竟是我决胜的关键。”
绮雯眼睛闪亮,大感兴味地往前凑了凑:“此话怎讲?”
皇帝含笑道:“方才我说对付他仅有四场胜算,但听完你这番话,确定了他的态度,这胜算就再不是四成了。”
绮雯忙问:“那是几成?”
皇帝缓缓抬起右手,比了一个“八”。
绮雯惊愕不已,这一会会儿工夫,就翻番了?
“你想听我如何布局的么?”皇帝问。
“想听,也不想听。”
皇帝笑:“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绮雯有些语无伦次:“您觉得我该听我就听,觉得我不该听我就不听,都听您的……那个,其实是因为,三王爷本就是差我来套取您的计划,如今您却真要与我说起这计划了,难免让我觉得,像是咱们都着了他的道儿似的。”
“谁着了谁的道儿,还不好说呢。”皇帝脸上虽仍笑着,目中的锋芒却愈发刺人。连绮雯看了都觉有些肝儿颤,他是没冲动,但着实是动了怒的。
这怒气就像积聚在天边的阴云,暂时还未呈现盖顶之势,甚至乍一看还挺绚烂好看似的,实则可能片刻之后便化作狂风骤雨,令人难以抵挡。
第62章 所谓计划
绮雯原先就一直觉得,他表面上畏首畏尾,实际早有筹谋,这回果然得他亲口确认。这丫果然是咬人的狗不露齿啊……这么说自家男人似乎不大对劲。
不过,真听完了他的具体讲述,她又觉得不怎么把稳,这所谓的计划,听起来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周密高明,那么令人拍案叫绝,甚至,成功率都不显得特别高。
“您这计划,怕是还需进一步完善。”她很委婉地发表意见。
“那是自然了,”皇帝抱着手臂坐着,表现得既谦逊又从容,“我是听了你方才的陈述才刚想好的计划,能不需要完善么?不过,大体也便如此了。”
原来是临场发挥,绮雯心里更加觉得不靠谱,这事怎就像闹着玩似的?什么八成胜算,自己怎看不出来呢?潭王真能像他所设想的那么听话?
不过,今日经历的一大心得,就是发觉自己在他们兄弟面前是个菜鸟,远没有他们手腕高明。看出他确是胸有成竹的,绮雯也就情愿不做多想,去信任他,仰赖他了。
“对付聪明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轻靠到引枕上,手里玩弄着丝线流苏,最后总结陈词,“说到底我就是引他一路进击,作茧自缚。唉,早些让他消停下来,也好安心治理这些内忧外患。至于母后,”
他面露讽笑,“将她也列入计划拿来利用,是有些不敬,但她还不是自己想要搀和进来的?也怪不得我了。”
绮雯呆了半晌,忽问:“太上皇的病情真有那么重了?”
这是一个不是最重点的重点。
皇帝点头:“父皇看似是我的拖累,实则是我最大的靠山。他过世,是源瑢最易把握的机会。我在等,源瑢更是在等。”
绮雯有点囧,说白了,这哥俩都在等老爹死,老爹一死就要放开手脚收拾兄弟……
皇帝看得明白她这心思,自嘲一笑:“你看,我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好?利用你不说,父亲即将辞世,我也在筹划着利用他。天下最没心肝的人,也不过如此了。你见识了我是这样的人,会不会失望?”
其实他想问的后半句是:会不会就不那么爱我了?真问出口的时候,他心里真是有点忐忑的。
绮雯啼笑皆非,倚靠到他怀里,柔声道:“你知道我之前有多怕你就因为人太好,才斗不过那些坏人啊?我早就盼着你别那么好了,知道你心里有了计较,我只有高兴的份。”
皇帝抚着她的长发,心中满是欣慰。初时还曾怪她脾气太大太急,能好好说的话也非要闹个不痛快,如今看来全是冤枉她了。她是何其懂事的人,一朝确信了他的真心,就再不会与他闹脾气,也再不会在小节上计较。
如此一来,倒令他更觉亏待她了。她这么好,本该被他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着,而不是拿来利用……不过好在,就快都结束了。
“这计划能得实行,前提便是你方才对我所坦诚的一切。”皇帝忽地笑了,手里抬起她的下颌与她对望,“你知道我方才最怕什么?我最怕的是,你竟会提出,今晚我不来幸了你,你便坚决不说。”
绮雯脸轰地一热,一个鲤鱼打挺从他怀里挣出来,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了。
皇帝闷笑了一阵,也掀被躺回来:“时候不早,就此歇了吧。”
绮雯在被子边缘露出眼来看他:“您不想听我说后来的事了?”她可是讲到关键处停下了的,这听众怎不好奇下文呢?
皇帝轻叹了口气:“不说了也罢。”
“为何不说了啊?”绮雯还拿自己最后这一招当得意之笔呢,怎能忍得住不说?
两人眨巴着眼睛对视了片刻,互相都有点醒悟过来了。
绮雯睁大眼睛:“您以为我是顺势与他温存了一番,才将他蒙混过去的?”
皇帝一样睁大眼睛:“听你这意思,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