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个自己没主意、极易被说服的人,默了片刻,点头道:“正该如此。依琢锦所言,那姑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待过几日琢锦嫁了,岳淑蕙也离了宫,她一人在隆熙阁当差,确实需要人照应些才是。”
隆熙阁新安个宫女伺候茶水,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次日一早,隆熙阁的首个奉茶宫女正式上岗。
隆熙阁总管王智由徒弟钱元禾陪着,趁早朝圣驾不在的当口,向绮雯细细交代一应注意事项。工作并不繁重,不过是沏茶奉茶、燃香换烛之类的琐事,讲究的只是谨小慎微,不出差错。
王大总管端严肃穆,不苟言笑,像个公事公办的老师傅在带徒弟,绮雯一路都恭谨仔细地听着,不住低声称是。
待都说完了,王智又强调:“咱们爷不是那狠戾不容人的主子,你初来乍到,差事不熟,真有一星半点小纰漏也没什么。要紧的是别犯忌讳,爷经手的都是国家大事,看见了也要当没看见,做下人最要时刻记住本分二字,除了自己那摊子事,其余连多想一丝都是过错。”
绮雯低头应是:“师父教诲,绮雯谨记。”
宫人总是师父带徒弟,她一来就蒙隆熙阁大总管收为高足,一样是个不小的体面。
王智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问吧。”
“正是有话想多问问师父,师父可别嫌烦。”绮雯赧然一笑,眼睛弯的弧度既好看又讨喜,“不知皇上素日饮茶,是喜烫一点的,还是温凉一点的?屋内的熏香既是两个时辰一换,刚燃时与将熄时香气浓淡相差甚大,皇上可会嫌其太浓或是太淡?还有,天色是一点点黑的,掌灯是否也该循序的掌起更好?不然恐怕光亮晃眼,而且那么多通臂烛一气儿点起来,烟味儿恐怕也有点大……”
她居然拉拉杂杂地问了好几项下来,王智作为皇子大伴,在皇帝跟前服侍了近二十年,自认为早已做到了无微不至,听了她这一通问,竟有些答不上来。
他愣了一阵,目中闪出嘉许,转脸朝钱元禾训道:“听见了没,要不怎么说贴身照顾还是由姑娘家来的好呢?还不好生学着点?”
他对手下几个徒弟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嫌他们总不够心细,本还担忧这位赵大小姐会有些小姐脾气,做不好伺候人的差事,单只听了方才这一番话,他就放心了大半。
钱元禾昨天本还指望着自己能做绮雯师父,没想到却做了大师兄,正退而求其次想摆摆大师兄的架子呢,一听自然不服气,皱起眉头道:“咱们爷不是三王爷那种精贵人,不见得喜欢别人娇惯着。”
王智眼睛一瞪,拿拂尘手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还敢顶嘴!”
钱元禾缩了脖子,愁眉苦脸,更为在小师妹面前丢了脸而发窘。
绮雯忍住笑,低头道:“女人家见识短,眼光所及都是这些鸡毛蒜皮,怎及得上师父师兄帮扶皇上做大事的本事。我自会尽力办好差事,替师父师兄与皇上分忧。”
师徒俩都听得极受用,真难相信这是个侯府大小姐能说出的话。
王智道:“主子跟前的鸡毛蒜皮就是奴婢们的大事,你先去茶水房叫那儿的赵方领你认认东西。那些细处我也说不上来,你留意着主子的喜好,先自行摸索着也好。”
绮雯应了,自行离开。
王智师徒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都嘀咕着同一句话:多好一个人儿啊?即使真是奸细,也得让爷把她留下!
在赵方指点下泡好了头一壶茶,绮雯刚去到正殿里拾掇好了龙书案上的茶具,皇帝就散朝回来了,身后又跟着邱昱和粟仟英。
公事在前,这时候不兴什么仆婢跪拜和主人让起的虚礼,绮雯略微福了福,就垂眼退至一边,姿态一条水线般地从容利落,既优雅又低调,无懈可击。
连粟仟英都不免赞赏地瞭了她一眼,一边暗暗艳羡,一边琢磨着应照这位姑娘的样儿回去重新调教自家书房那两名红袖添香的美婢。
邱昱则转开目光,心里继续默念:我不认识她……
皇帝却没去看她,打了个眼色给钱元禾,钱元禾便不着痕迹地将绮雯带出穿堂,领去了后殿。
一般大户主家男人在前堂议事,身边搁不搁丫鬟侍奉的都有,从前的宫女更是不必避讳外臣,不过钱元禾以为:爷说了不必防备这姑娘什么,却在这时还要将她撵开,显见是因为心里有这姑娘,不愿她被外男看进眼里。
绮雯则只能不停心理建设:我要活命,我忍……
第027章 润物无声
自从皇帝御极,搬进隆熙阁住,就几乎没有后宫女人踏进过他这块地盘,如今竟突然来了个宫女,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吸引了全后宫人的注意。
皇后厚道善性,却不是傻子,无论是对宁妃等人,还是对母后一边,都没提什么英雄救美和情意使然的事,只说是长公主想寻个体贴周到的人照顾二哥,自己才帮她作此安排。
一时之间,外人都拿不准绮雯是何来头,都开始了观望。有着何才人的前车之鉴,自然大多数人是坐等看热闹的。
全后宫的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在静静等看下文进展,可惜,好一阵子也没等来。
三天之后,长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半城喜庆。去年帝后大婚,在皇帝要求下一切从简,没有大办,但皇帝会委屈自己,却不会委屈幼妹,这场婚礼便比帝后大婚隆重了许多。
民间却有人议论说,这说不定就是大燕朝最后一场盛事了。
雨华斋内外忙碌了一整天,挚阳宫就重新归于平静。
又过了几天就是中秋节,应皇帝节俭内帑的要求,一切节庆简办,仅在慈清宫内为太上皇夫妇像模像样的热闹了一番,后庭余处不过赏了些月饼小食了事。宁妃与两选侍所住的永和宫里免不了又怨声载道了一番。
在这期间隆熙阁都一直风平浪静,循规蹈矩,未再传出什么值得嚼上两句的八卦。等看热闹的无关人等未免有些失望。
最初那几天,皇帝还时时警醒留意着绮雯的动向,有心尽快捏个错处将她撵去十王府,却一直未能捏着。
是不是老三安插过来的奸细他还说不准,最担心的莫过于她戳在眼窝子里分他的神,带慢了他的进度。
想不到那丫头似乎一点也没有引他注意的意思,每回都是静悄悄地进来,静悄悄地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该干的一点不沾,不但再没像那天一样盯着他发呆,还连一刻都没多在他面前停留,倒像是生怕摊上勾引他的嫌疑似的。
时候一长,他绷着的那根弦儿渐渐松了,似是浑忘了跟前多了她这个人在。可要说真忘了,那显然不是。
每晚一接过茶盅来,发觉不是自己最习惯的那温度,立刻就会醒觉是她下值去了,跟前换了人。
正如钱元禾所说,他的确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精贵人,寻常富户家的公子哥可能都还要讲究个什么茶配什么水,什么季节配什么色的杯子,他压根没心思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