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公主好没意思,便讪讪道:“宁贵妃也是的,自己有身孕又为何如此不小心, 若当真伤了龙胎, 算是谁的?”
霍初宁扑在陛下身上, 红着眼道:“陛下,您也知道臣妾有多宝贝这个孩子, 又怎会不小心落水呢?是有人在背后推了臣妾,臣妾才会失足落水的。”
陛下目光微沉,握着她的手也松了松,道:“此事容后再说。”
霍初宁攀住陛下的手,道:“陛下,臣妾不怕受委屈,只盼着陛下怜惜臣妾!怜惜这个孩子!”
陛下道:“朕还不够怜惜你吗?”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逼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陛下……”霍初宁第一次对他生出了胆怯之感。
皇后道:“宁贵妃,你身子弱,受不得风,先回宫去吧。”
“可是……”
“兜兰,送你家主子回去。”陛下沉声说着,语气中不带半点转圜余地。
“是。”兜兰应了,扶起霍初宁,道:“娘娘……”
霍初宁没说话,只是款款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陛下为她披上的袍子,由兜兰搀扶着走了。
*
菱歌此时才好受了些,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她已觉得好多了。
发髻上的水如珠帘般往下滴着,沾湿了陆庭之胸前一大片衣裳。
他见她不再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可好些了?”
菱歌坐直了身子,点了点头,颇有些惋惜的看着他的衣裳,道:“真是对不住……”
陆庭之神色微寒,道:“你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正因为她自小有哮症,她父亲才不许她下水,可经历了那么多事,逃命的时候别说是水,就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的。阴差阳错的,她倒学会了水。
“我没开玩笑。”菱歌挣扎着站起身来。
高潜急急赶来,正看见菱歌想要起身,便连忙来扶住了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菱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事,放心。”
陆庭之将想要伸出的手便不动声色地背在了身后,他亦站起身来,走到陛下身侧,道:“陛下,臣沾湿衣袍,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道:“别急着出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再出宫不迟。”
他说着,便吩咐道:“高潜,带庭之去歇息。”
陆庭之道:“臣多谢陛下,只是衙门里还有事,实在不能耽搁,臣先行告退。”
陛下知道留不住他,也就不再多留,只道:“罢了。这些日子赛刊王都在,你若是得空,便陪他多喝几杯。朕是老了,喝不动了。”
陆庭之道:“是。”
赛刊王笑着道:“陆大人,改日再见。”
陆庭之微微颔首,转过身去最后看了菱歌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高潜见菱歌朝着他看去,不觉担忧,道:“没事吧?”
菱歌摇摇头,她松开高潜的手,走到陛下身边,道:“陛下,奴婢也先告退了。”
陛下尚未开口,朱千屹便道:“快回去歇着吧,仔细冷风扑了身子。”
菱歌一怔,道:“多谢殿□□恤。”
陛下看了朱千屹一眼,道:“你忠心护主,的确该赏。等你明日养好了身子,再来乾清宫领赏吧。”
“是。”菱歌应着,便退了下去。
*
“沈姑娘!”有人在身后唤她。
菱歌回过头来,只见杨惇急急赶了过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从来都是克制、端成,好像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而这一次,他是如此不同。
他将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捧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我的衣裳,平素只备在身边,从未上过身,不知姑娘是否嫌弃……”
菱歌打断了他,道:“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里是宫中,今日公子虽是好意,可若是他日被人发现奴婢穿了公子的衣裳,只怕奴婢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于公子声誉,亦是不好。”
“我不在乎。”他突然道,语气却并不强烈,反而有些干涩,带着几分小心,生怕惊扰了她。
菱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抬眸望着她,像是隔着千重山,他却依旧将她看得透彻,终于,他哑然开口:“阿瑶,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认出她了么……
是因为她犯了哮症么……
她不敢承认,甚至连想都不及细想,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便会相信,他的阿瑶早已死了。
菱歌眼睫微动,缓缓开口:“公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阿瑶……”他几近哀求,又几近绝望,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她,却又怕吓到她,怕伤到她。
菱歌道:“奴婢是沈菱歌,公子是知道的。”
“你连我都不肯相信吗?”他站在她身侧,喉间微微滚动,却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的阿瑶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又怎能在他这里受半分委屈?
菱歌望着他,缓缓将拢在袖中的五指攥紧,指甲扣在掌心,有一种钝钝的痛感,让人沉沦又清醒。
下一刻,她几乎要告诉他一切,就像五年前她在花月楼等他的日日夜夜,她多想告诉他,她的悲伤,她的委屈,想告诉他,在这漫长的苦楚中,他是惟一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光亮。
可是啊,他那时候都没有出现……
菱歌轻笑一声,眼底一寸寸清明起来,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转身便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怕他继续追问。
她当然知道他的爱重,她只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答案。
那些漫漫长夜中积攒的绝望,终将化作一句:“因为,我怕我父亲之死与你父亲有关,与杨家有关。”
这话将如千重山一般,将他们之间初识的美好全部击碎。
他承担不起,她亦是。
所以,在她查清一切之前,就这样吧……
朗月当空,逼仄狭小的甬道中只余他们两人,他明明伸手就能触到她,却只能看着她从他身边又一次逃开。
他脸上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入宫墙的阴影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神思渐渐清明,心底又涌出一抹花来。
无论如何,他的阿瑶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哪怕她不肯承认,哪怕她不敢信他,只要她活着,不就足够了吗?
他的阿瑶,还活着啊!
*
不远处的树影里,陆庭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菱歌走得虽快,脚下的步子却有些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