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正毒,我却不知为何背脊发凉,越走越是觉得乏力,腰酸软不堪。难道真是生病了么?我从未病过,想着能捱一捱便能好了,谁知腰间的酸痛愈渐沉重,几乎令我无法行走。
忽然双腿一软,托盘“哐当”一声打翻在地,那幅凤穿牡丹在烈日下眼花缭乱,我蜷缩成一团,脸颊贴着被晒得滚烫的石砖,汗流浃背。
原来不知道生病是这样痛苦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烦沈云珞生病了,生病真的很可怜。我一个人窝在地上,枕着刺绣,呜呜哭了起来。想用法力,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使不出。忽然发现凡人原来生得这样脆弱,我忍不住边哭边喊:“白娘子、好痛……白娘子,于归好痛……”
我能察觉到一股热血在流动,或许整个身体只有那一处是热的了,小心掀开百褶裙,见雪白的绸裤已经血迹斑斑。血、鲜红的血!我吓呆了,伴随着一种未知的惊恐,慌张将裙子掩上。
原来是流血了……止住血应该就不疼了吧?紧紧闭目,用尽全身法力,可是疼痛不减,反而加剧。我绝望了,泪水没完没了,那鲜血也没完没了……我会流干血然后死掉吧?可是我不想死……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我不喜欢的檀香。
罗净将我从地上捞起来拥在怀里,蹙眉问:“你怎么了?小桃花?”
我泪眼婆娑望着他,望着他阳光般的肤色,如蜜一般诱人,可是现在没心情看男人了,我止不住地抽泣,说话都断断续续:“大、大师……我要死了……你来了,真好……”
“我察觉到你用了很强的法力,便过来看看是否出了事?你受伤了?”
我心中悲伤满溢,吸了吸鼻子,“我流了好多血,我快死了。”
“哪里流血?别担心,我替你疗伤。”说着,他要将我放平,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说:“没用的,大师……我方才试过了,止不住……大师,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罗净的嘴唇在颤抖,紧紧搂住我,素日淡漠的双眸似乎密布了剧烈的沉痛。我禁不住伸手摸着他的脸,哽咽着问:“我死了以后,能成仙么?”
他居然动情地抓住我的手,眼里湿润,“你不会这样死!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也被他的慈悲心肠感动了,强作笑颜说:“大师,其实于归心里一直有个愿望。”
“什么……”
我深深吸口气,盯着他的脑袋,“我想……摸一摸你的光头……”
然后,我看见他的神情由悲痛变得疑虑,再变得平静,最后是愤怒,三根手指紧紧掐住我的手腕吼道:“你这笨桃花!”
被他这么一吼,我连哭都忘记了,瞪着肿肿的眼睛。罗净似乎想狠狠将我摔在地上,整张脸都在抽搐,矛盾了许久,终于将我打横抱了起来,黑着脸低声说:“你不会死,更不会成仙!”
我喏喏无力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哎哎……我的凤穿牡丹……”
最后,我窘迫地窝在一个和尚怀里,手里拎着湿嗒嗒的刺绣,这般狼狈出现在华容添面前。罗净是用飞的,直接落到华容添的寝殿,幸而没有其他人看见。当然华容添还是吃惊不小,前一个时辰我还在惹他发怒,现在就有了报应。
华容添急忙请罗净进殿去将我安置在他床上。那紫檀六扇屏风我认得,正是上回来过的地方。
罗净冷着脸,垂目解释:“情急之下,贫僧只想得到王爷这处。”
“罗净师傅,你今日不是为太后讲经?怎么……”说着,他狐疑看着我。我原想说我要死了,可罗净方才发火说我不会死,我还是闭嘴好了。
“我也是凑巧遇见她,王爷,贫僧多有不便,先行告辞了。”罗净如一阵风从我眼前消失,华容添追出去了,我紧紧攥着绣品,侧耳听见华容添说:“师傅慢一步!她究竟怎么了?”
罗净的声音发涩,“月信,大概是初次,她不懂,亦害怕。”
“什么?”华容添的语气一开始很惊讶,随后笑起来,显然我生病他笑得很开心,“她岁数不小了,竟然不懂。”
“劳烦王爷了,贫僧还赶着去给太后讲经。”
“有劳!”
第五章 43、夏初临-7
华容添双手负在身后踱步进来,嘴角挂着笑意,眼睛也弯弯眯成一条缝。他将我反复打量好几遍,似是很惬意道:“也难怪你不解风情。”
我忐忑不安迎着他的目光,几乎想抓起被子将头蒙起来。不过,我还是大胆而好奇地问他:“月信是什么?”
他又笑了,笑得很促狭,柔声道:“桃花癸水,按月而至,如潮有信,故称月信。”
我听得一头雾水,华容添取下我手中的绣品搁在案几上,替我放下床帐。“你先歇着,我命人来帮你。”
“公……王爷,你不生气了么?”
隔着淡黄的轻纱,他双眸中笑意更甚,“跟孩子生气,何必。”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为皇子时住的殿所,皇兄一直为我保留。”
看他的神色,我确信自己没事了,月信、是月信。
当我从老宫女嘴里完全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从今往后便再也不想听见这个词。同时我也明白了另一个词的含意:丢人。
在华容添寝殿里沐浴更衣,整个人也被薰上了他的香气。他告诉我,这是龙涎香,皇上用的。
“皇上用的,王爷也能用?”我窝在床上不敢动弹,青丝披散,遮住两颊。
“我们是亲兄弟,向来不分彼此,皇兄亦不会与我计较什么。”
我却想起那名白衣女子,和他当时的语气。死死盯着他,想看出点撒谎的端倪,可是他那样深邃的双眸,并不是我能够看透的。
光线绕过屏风,投在他脸上阴晴不定,我嘟着嘴说:“我不喜欢在这里,屏风挡住了阳光。”
华容添将我抱起,薄衾滑落,他垂目恰好能瞥见春光乍泄,我忙拢住了捻金短衫襦,一手遮于胸前,心慌意乱。事到如今,我好似无法像从前坦然微笑,抑制不住脸颊发烫,唯有垂头、再垂头。
“你的头都快缩进壳里去了。”华容添温和笑着,将我放在一张罗汉床上,小心撩起我耳边的发丝,“于归,你多大了?”
他的指尖在我耳垂摩挲,好痒,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十七吧,我也不知。”
“岁数不小。”他凝神看着我,半晌说,“你也该懂事了,于归。”
我琢磨了会,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他替我盖上薄衾,在近处的书案前坐下,拾起墨棒,手腕轻缓而有力打着圈,忽然又搁下,眉头一收,自言自语道:“还是丹青好……”
我忽然想起正事来,忙问:“王爷,我的凤穿牡丹呢?那是沈美人要献给皇后的!”
“那幅绣品被你弄脏了,需要清理。我命人去通知沈美人了,她知道你在这,待你觉得好些了,再回去罢。”他神色有些古怪,看看我,又垂目看着空无一物的宣纸,最终还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