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47)
两个人隔着雨帘对视两秒,夏冉迟钝地意识到他没打伞, 屏着气息往前走了段距离, 将伞撑在他头上。
空间就那么点大, 罩不住一对成年男女,有雨丝斜落进来,夏冉的肩背被淋湿些,六月底, 气温高,身上是黏黏腻腻的痒。
靳司让掐断电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的同时, 腾出另一只手夺过她握住的折叠伞,姿态自然到等夏冉反应过来后, 两人已经处于同一肩线, 靠得更近了,她的左肩几乎抵着他的右手臂。
看这意思, 是要和她同行一段路。
住院这几天, 夏冉反复回忆着他们重逢后的同框画面,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有放过,以他的敏锐,不会察觉不出她表现出来的抗拒, 但他装聋作哑地什么也没点破,偶尔来几声冷嘲热讽。
难道在他心里, 她只是在耍些欲拒还迎的手段?
夏冉理不出答案, 但她决定换种态度同他相处,用平淡自然取代故作冷漠, 这还能省下不少欲盖弥彰后的难堪。
像事先约定好的那般,两个人沉默着朝医院门口走去,快到警卫亭前,夏冉问:“你开车来的?”
“嗯。”
“车停哪?”
“对面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那还挺远。
夏冉下巴一抬,指着右前方的公交车站说:“我到那就行,伞先给你,你到时候找个机会还我就行。”
说起“还”,她想起另一件事,“你之前落了打火机在我那,我今天没带出来,改天再还你。”
靳司让握住伞柄的手指紧了一霎,“在哪?”
“什么?”
“打火机现在在哪?”
夏冉实话实说:“在我租的房子里。”
“你租的房子在哪?”
他有种不依不饶的劲。
夏冉朝他看了眼,他直直地望着前方,估计这两天没休息好,面色是阴影都盖不住的冷白,唇色也浅,五官立体,一身的禁欲气息,看着像中世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建德路那块。”
“具体地址。”
她咬了咬唇,“128号。”
隐约听见一声笑,轻到差点让她以为是错觉,她再度抬眼,这次恰好对上他的眸,靳司让淡淡开口:“打火机今晚就给我。”
这句话解读下来还有另一层含义,“今晚我要去你那。”
夏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心理建设全盘崩溃,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这时身后传来解围般的一声:“夏夏?”
这称呼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她,闫野,还有闫野奶奶孙淑贞。
而她刚才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略低略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
最后只有夏冉一个人回头了,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应证她的猜测,她笑着叫了声:“奶奶。”
靳司让侧身对着她们,将伞塞进夏冉手里,然后夺下她装着行李的编织袋,“我去开车,在这等着。”
下命令似的口吻,不容旁人置喙。
等夏冉扭头看去,他已经大步走到走到马路中间,雨小了些,风还是大,他的黑色衬衫被吹到鼓起,远远看去像深渊张开了嘴,试图吞噬这漆黑的夜。
靳司让初二以后就没去过闫野家,孙淑贞没认出他,也没多加打探,而是问夏冉:“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冉魂魄归拢,“三个月前。”
“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还不确定,可能找到我妈后就走。”
孙淑贞笑容僵滞两秒,“警察这几年一直没联系你?”
“联系了。”夏冉鼻子有些痒,“但最后都不是她。”
见她不愿再谈这事的模样,孙淑贞没继续往下问,“最近闫野有找过你吗?”
夏冉摇了摇头,“很久没联系了。”
甚至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年前:【二十岁,是什么都不如意,但尽管如此能够爱一切的年纪,夏冉,趁还有勇气的时候,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夏冉想,这大概是闫野这辈子说过最文艺的一句话,她没回消息,他也不再发来,再之后她就失去了他的一切动向。
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她一概不知。
孙淑贞叹了声气,“他要是联系你了,你告诉我一声。”
夏冉:“好。”
孙淑贞走后不久,身侧停下一辆黑色奔驰,靳司让摁下车窗,“上来。”
夏冉深吸一口气,收伞上车。
靳司让习惯性地打开车载音乐,纯钢琴伴奏,夏冉听得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悠扬婉转的调里掺进来一道无情的嘲弄:“奶奶?叫得挺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己的奶奶。”
颇有种吃完陈年老醋后兴师问罪的架势。
夏冉拼命忍住,才没有回呛一句“你自己没礼貌,还得要求别人都和你一样”,靳司让也没给她时间回击,“你们聊什么了?闫野?”
从他嘴里蹦出这个名字,听得她相当别扭,她不答,找了个相似的问题甩过去,“刚才和你打电话的人是许白微?”
靳司让先是笑了声,然后才轻飘飘地嗯一声,以为她下一句话会接上“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类似的问题,然而她只是微笑,继续用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回击,“许白微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辨识度也高,不去当电台主播可惜了。”
靳司让低垂着眼睫,“她高中就是广播台主持人。”
夏冉嘴角滞了两秒,“你记得还挺牢。”
说完耳边又响起一声轻笑。
乍一听,像沾沾自喜的笑声,实际上有更加不明朗的深意。
靳司让明知故问:“你就这么不喜欢她?”
夏冉没藏住心底的嘲讽,“她之前有干过任何值得我喜欢的事吗?”
靳司让眯了眯眼,没接茬,好半会才来了句:“我刚才在电话里问她高三下学期和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撕破脸的原因是不是因为——”
喉咙感受到明显的钝痛,他曲指覆上,捏了下才说:“方阿姨?”
夏冉默了几秒,反问:“她怎么说?”
靳司让淡声说:“你听到的那句。”
夏冉回忆了下,那时许白微的回答似乎是“如果我说是呢”,算是变相地承认了靳司让的猜测。
夏冉耸了耸肩,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这个原因。”
靳司让对这事有着迟到多年的耿耿于怀,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现在听到了,心里反倒变得空空落落,有点像完成了一桩心事后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并非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即便它听上去无比真实。
导航提示右转,他拨了下转向灯,单手托住方向盘划开四分之一个圆,顺势朝她那投去一瞥。她神色凝重,有水光在眼底跳跃,沉默的姿态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