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109)
他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烦躁地扯了扯衬衫衣领,微微低垂的视线, 没有紧绷到压迫感十足, 但也不会给人丝毫松弛的感觉, 莱夫盯住看得越久, 喉间的窒息感越强烈。
显而易见, 这是秋后算账的姿态。
莱夫仔细回忆了遍上次看到他露出类似颓唐又狠戾的神情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几年前, 八年, 还是九年?
有点久远,实在记不清了, 只能大致想起他因何变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莱夫没心没肺惯了,罕见升起的几次恻隐之心都和自己这堂弟有关, 现在也是,刚才的羞恼一扫而空, 酒精迟来地发挥了作用,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麻麻的,大脑略微混沌,大概还有几分心虚,导致他脚底又轻又飘,像踩在棉花上。
“哟,亲爱的菲恩,你怎么也出来了?”莱夫故作镇定,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菲恩侧过身子,避开了呛人的气流,等到对方的半支烟燃尽才开口:“你刚才的话太多了。”
他紧皱着眉,直截了当地传递出自己的不满。
莱夫拿捏不准他指的哪方面,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在怪我一个劲地打探玛雅的事?”
菲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莱夫觉得委屈,“相信我,我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我是在替你问的,而且她看上去也没有生气。”
他回忆了下当时她的表情,“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笑着并不代表她不介意。”
莱夫极少真正动怒,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态度,要真感到生气或者不适,他会用发沉的脸色传递出自己的不悦,换言之,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也因此,他不太能理解那些明明不开心,却非得强迫自己露出笑脸的行为。
莱夫又想起了第二次见到玛雅后,私下里他曾对菲恩赞赏道:“你的女孩,她看上去活泼又快乐。”
“她确实很生动活泼,但她并不快乐,至少没有你看到的这么快乐。”
莱夫纳闷。
玛雅不快乐吗?
至少他看不出来。
莱夫走神的时间很短暂,思绪归拢那一瞬间,他茅塞顿开,终于意识到菲恩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挺直胸板,拿出身为兄长的责任和使命感,语重心长道:“菲恩,看心理医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管是在德国,还是中国。”
菲恩不含情绪地笑了声,“你总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
莱夫不甘示弱:“是你总喜欢把问题复杂化到无解的地步,我想这样对谁都不好。”
菲恩收了收松垮的站姿,“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也像在说绕口令,争执了不下十句,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菲恩的怒火细细拆分下来,还有两层含义:一是在指责莱夫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在评判莱夫多管闲事的做派。
立场不同,总归都有理,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难免会伤和气,莱夫选择就此打住,可没过几秒,又忍不住开口:“放轻松点,你的女孩刚才不是什么都没有问吗?显然,她对你去看心理医生这事不太敢兴趣。”
莱夫以为自己这番对症下药效果卓越,哪知现实是他又自作聪明了回,非但没起到任何安抚作用,反而加重了菲恩的病症,冷冷扫过来的一眼,冻的他
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口中的“言多必失”、“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莱夫这才识时务地给自己嘴巴上了封条,回到座位也没解下。
就在他们出现的前一刻,虞笙收到了苏又澄关于“你现在在哪呢”的回复:【还在老地方。】
虞笙:【什么时候回来?】
苏又澄:【我想快了。】
苏又澄:【最晚不超过两个月。】
又是两个月。
虞笙忽然无比讨厌起这三个字,强忍着心头复杂的情绪敲下:【我们等你回来。】
苏又澄回了个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之后的时间,三个人在一种诡异的沉默里用完了餐,莱夫喝了酒,没法开车,也没叫代驾,死皮赖脸地想蹭虞笙的车。
“玛雅,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方便。”菲恩代替虞笙说,“安东尼会来接你。”
莱夫挑眉,“安东尼?他这次跟你一起回来的?你跟他说过来接我?”
他喋喋不休的时候,菲恩已经代替虞笙坐上驾驶室,手机屏幕映亮他的脸,“现在告诉他也不迟。”
莱夫:“……”
莱夫站在街角,孤零零地吹了近十分钟的冷风后,另一边的菲恩突然踩了下刹车,方向盘往右一打,将车停在了路边。
虞笙等他开口。
“抱歉。”菲恩说。
态度和质问莱夫时天壤之别。
虞笙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对他说过,虽然她无比享受着他的宠爱,但有些时候她又不喜欢他把姿态放得太低,这容易让他们两个人关系失衡。
以数不尽的“抱歉”为基石的感情,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易碎感十足。
“莱夫不该在饭桌上打探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
“你这堂兄的好奇心一向重,所以我能理解,不过——”她将话锋一转,“你对我的好奇就没那么旺盛吗?”
菲恩承认,“他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那你呢?虞笙,你对我的好奇心旺盛吗?”
“当然。”
“可是你刚才什么都没有问我。”
“你想我问你?”虞笙回想了下当时菲恩阴沉沉的反应,“我以为你不想听到我们谈论这个话题。”
菲恩眼皮一跳,“我不知道。”
“嗯?”
车停在可停区域内,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下车,选择边走边把话摊开了说。
隔了一会,菲恩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说:“我不明白我的心,更不明白你的。”
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他也多次复盘了他来中国后和她的相处,顺势整理了下他们目前的关系。
定下二月之期的人是她,和他一起百般借口违背诺言的人也是她,她总是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喜爱,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直白的喜欢或者爱,也从未对他的过往展露出一星半点的兴趣。
忘了从哪看到过一句话:对一个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恰恰是爱上他的开始。
是她掩饰得过于到位,还是说他依旧在进行望不到头的单恋?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她折磨到,从一个怪物变成一个只能依附在她身上的寄生虫。
对他来说不算坏事,但他想她是不会愿意这样的。
虞笙以为他还在说心理医生那事,低着头往风里走了段路,“我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