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120)
一句话把瓦莱里奥整理好的措辞全都打了过去,他眯眼看过去,对方的反应像在说刚才那句其实就是个玩笑话。
“可以,赌什么好呢?一架直升机够不够?”
菲恩轻笑,“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直升机前不久刚被你父亲收缴,所以你是想跟我开空头支票?”
瓦莱里奥顿了顿,咬牙切齿道:“我说的是我新订购的那架直升机。”
两秒后,菲恩点了点头。
瓦莱里奥让佣人拿来两把左|轮手|枪,菲恩转了把,忽然放下,“我要真|枪实|弹。”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瓦莱里奥表情僵硬,“我猜你一定是开玩笑的。”
“我没有任何理由跟你开玩笑。”
瓦莱里奥承认自己犯怂了,“你滚吧……不要让我说第二次,赶紧从这里滚出去。”
菲恩慢了好几拍,才不动声色地起身,穿好女佣递过来的大衣外套,离开公馆。
瓦莱里奥盯住那道利落干练的背影多看了会,那几秒里,手中用来装腔作势的高脚杯内的液体不断发生倾倒,最后连同满腔的怒火一并咽下,随即在心里说服自己菲恩身上虽然有爱装模作样的滥情高德行,但也恰恰是这样的清高,让这人耍不出阴谋诡计,他这次来,可能真的只是路过瞧瞧他这位堂兄最近过得怎么样,和试探、监视没半点关系。
这样想着,瓦莱里奥忽然又觉得自己能松一口气了。
周日的德国,除了餐厅、酒吧这些服务场所,其余地方全都关门休息,商业街冷冷清清的,枯黄的落叶铺满一地,踩上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
风渐起,刮得脸颊生疼,菲恩抬起手臂拢了拢围巾,将自己的下巴挡住后,双手插回兜里,不一会掏出手机。
瓦莱里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相信用不了多久,他来杜塞尔多夫这事就会传到父母耳朵里,在这之前,他得给自己找到另外一个可供消磨的去处。
显然他的社交圈还是过于狭窄了,点进通讯录,从上至下浏览了足足三遍,也没能找到一个能为他提供暂时避风港的值得信赖的好心人,就在他准备放弃、打算远路拐回瓦莱里奥的公馆听天由命时,手机突然进来虞笙的消息。
有点打小报告的意思。
my girl my baby:【菲恩,我们这样算不算成为了反叛的共谋?】
菲恩对着屏幕的手指有了轻微的颤抖。
反叛、共谋。
从十二岁起,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词,只因它包含了太多的阴暗、抗争后的徒劳,也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痛苦、残缺、自我厌弃。
可为什么,从她嘴里吐出的这四个字是如此的美好,在他抽象的意识世界里,它们仿佛被金灿灿的光芒照射着,连棱角都变得柔和,滚烫的温度快要融化掉他内心某个冰冷浑浊的角落。
这也给了他一种“或许可以回到过去,从头来过”的信心,铺天盖地的,让人无法抵挡。
菲恩想起自己二十岁时做的一个梦,醒来后只记得他被困在阴暗幽深的山谷里,找不到出口,只能一直疯跑,可不管他逃到哪,都摆脱不了几乎要侵入皮肉的潮湿气息。
这场梦境带来的窒息感过于真实,以至于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可能这辈子都逃离不开了。
他不合时宜地又想起了懂事后到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努力又麻木,每天都在为成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装饰品而活着。
在他十岁时,大他两岁的莱夫问过他,得到长辈的褒奖开心吗?莱夫还说瓦莱里奥嫉妒他,在背后一个劲地诋毁他,他应该去找他好好算账,最好能把那张臭嘴堵上。
什么是开心?
他并不知道。
因为他感受不到,他的身体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多余的情感隔绝在外。
直到二十岁的这场梦。
有只蝴蝶从单调的山谷底色、从他黑白的视线里穿过,它无比的生动、活泼,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能冲破厚重躯壳的力量,不到片刻,从胸腔奔涌而出。
特兰斯告诉他,这叫欣喜。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梦。
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他第一次遇到虞笙那天。
继续“逃亡”的决定是在这时更更改的,他点开特兰斯头像,编辑好消息,发出:【特兰斯先生,我想我们可以见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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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半小时的高铁行程,虞笙抵达长沙南站,在酒店登记入住,又补了近三小时的觉后,直接打车去了肿瘤医院,在门口下车,顺着导航显示的方向,绕过一家便利店,看见了一条不算热闹、破旧的老街,两侧店面稍显杂乱,时不时传出闲聊声。
这条街还有两个名字,“癌症街”和“康复街”,里面生活着的,大多数癌症患者,有正在经历的,也有已经在地府走过一趟的。
今天天气不好,没出太阳,天色阴沉沉的,压抑的气氛勉强被几道欢声笑语遮住。
程鸢没上大学,出院后没多久就来了这边生活,和父亲一起开了家假发店,父亲外出参加志愿活动时,都是程鸢一个人看店。
虞笙刚找到陈梦琪说的假发店,陈梦琪就发来一条补充消息:【虞笙姐,你可别跟孟棠姐说,我在背后又帮你干这种事。】
槽点太多,虞笙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只要你能管好自己的嘴,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陈梦琪装傻充愣:【你说什么呀?我嘴巴可最严实了,你哪次小秘密,我和孟棠姐打过报告?】
虞笙简单利落地回了个“哦”,手机揣回口袋,抬眼,看见收银台前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扎一个高马尾,手机横在支撑架上,视频外放的声音不算响,凑近勉强能听清。
是徐则桉的早期采访视频。
男人声线温柔轻慢,参杂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和运动过后的微喘。
这段视频虞笙刷到过,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在采访进行不到两分钟,发生的一小段插曲。
设备搭建得不到位,一名工作人员路过舞台正中央时,有盏顶灯突然掉了下来,虽然没有砸伤她,但也让她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下,只有徐则桉毫不犹豫地撂下记者,冲上前,以半跪在地的姿势,温声细语地询问女生有没有受伤。
看着和现在的徐则桉判若两人。
也因此,在徐则桉被曝出大量负面新闻后,这段被大众重新翻了出来,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质疑这其实是经纪公司事先安排好的作秀,为了给徐则桉标上一个善良、温柔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