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65)
他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眸,眯起时锐利又凛冽,魂不守舍时,又像什么情绪都装不进,什么人都不放在心上,暴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淡漠和优越感,唯独专注地强调某件事物时,眼里像蓄着海水,窥探不出其中的深度广度。
卡尔文笑着说:“菲恩,你看上去很幸福,那么——”
这个猝不及防出现的转折词让菲恩眼睫一颤,他预感到那只玫瑰绡眼蝶即将扇动羽翼,果然不到两秒,就从他的大脑里飞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些。
卡尔文逐渐放慢语速:“你现在还会害怕一个人坐电梯,一个人待在狭小空间里吗?”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菲恩没那么精力放在这上面,于是实话实说:“我没有尝试过,所以我不知道,但我和虞笙一起搭坐过扶梯,那时候她牵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我没有产生任何不良情绪反应。”
汇报工作进度一般清淡的口吻,视线也轻飘飘,越出了窗外。
卡尔文没再说什么,摁下床头的响铃,两声是召唤穆德。
大概是提前交代过,穆德并非两手空空地进来,他手上的黑色木质相框霎时夺走菲恩的全部注意力。
在接收到主人的眼神示意后,穆德将相框里递到菲恩面前,菲恩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了。
透明塑料薄膜里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一个蝴蝶标本,在亮白灯光的照射下,它的翅膀呈现出宝蓝到藤萝紫的渐变,看着像星空的颜色,静谧,又极富神秘色彩。
“这是爷爷两周前从一个昆虫学家那买来的,叫——”年纪大了,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好半会也没想起叫什么。
穆德在一旁小声提醒,卡尔文还没来得及依样画葫芦,被菲恩抢先道:“Euploea midarus.(蓝点紫斑蝶)”
卡尔文轻咳两声,问他喜欢不喜欢。
菲恩的答案毫无新意,他不说“喜欢”,而是亘古不变的“it's breathtaking”。
卡尔文笑了笑,“你的女孩喜欢蝴蝶吗?”
这个问题菲恩给不出百分百准确的回答,但他认为虞笙是喜欢的,“她的腰间有蝴蝶纹身,很漂亮,也很迷人,她动起来的时候,那里的蝴蝶会飞一样。”
他突地一顿,“我想,她快要和蝴蝶一样飞走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菲恩。”
菲恩没有说话,许久垂下眼帘,看了眼掌心死气沉沉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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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笙被杰西领着逛了一圈,才想到给叶尔澜回电话。
她让杰西去休息一会,自己攥着手机走了段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号公馆附近。
连接二三号公馆的是一大片玫瑰园,早就过了花期,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艳丽的色彩,多的是暗绿带黄的叶。
缺乏观赏性,怪不得杰西没有带她来这。
通完电话后,忽然听见一道轻笑,她扭头,在五米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暗红西服,绸缎质地,和菲恩今天低调内敛的银灰色西装截然不同,张扬又骚气。
瓦莱里奥抬起手掌,四指一弯,典型的逗小孩动作,慢悠悠地朝她走去的同时,用硬邦邦变了调的中文打了声招呼:“嗨,又见面了,菲恩的小蝴蝶。”
虞笙讨厌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当成附属品调戏的感觉,当下毫不留情地甩了张冷脸过去,语调也是冷的,“如果你不想再感受一回致命一击的话,请叫我玛雅。”
对于瓦莱里奥而言,不管她叫玛雅,还是玛丽,都改变不了他对她的印象——一个攀权附势的廉价女人,和自己身边的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菲恩呢?他怎么不陪你?”
虞笙笑了声,“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喜欢菲恩。”
瓦莱里奥眉毛一横,“你这话什么意思?”
“每次见到我,就问你堂弟去哪了,你是对他有什么执念?”
瓦莱里奥这会学聪明了,知道她是在挑衅自己,忍下没有发作,“我可不喜欢他,by the way,我觉得喜欢他的人都不太正常。”
他指了指脑袋。
虞笙立刻往下接:“所以正常的人都该喜欢你?”
瓦莱里奥不置可否,勾唇一笑后,转入新话题:“你和菲恩的恋爱史是怎么开始的,还是说你们到现在也只是炮友关系?”
抛出这么一个唐突人的问题后,也没想听到对方的回答,瓦莱里奥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的更加轻佻,马不停蹄地又问:“如果只是炮友,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虞笙嗤了声,即便没有说话,态度也能让人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满满的嘲讽。
这时瓦莱里奥的自信心依旧没有被打击到,他认为她这一反应是在表示自己的羞赧,亚洲人总是这样,很容易害羞。
直到虞笙言简意赅地将话挑明,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才被击溃,“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完全比不上菲恩吗?”
虞笙没再去看瓦莱里奥的表情,目光飘回到玫瑰园里,竟然也把那苍茫的绿看顺眼了,半分钟后,才看回去。
接下来的话,为了方便他理解,她故意说得很慢,“完全的意思是,从菲恩的每根小卷毛到脚趾甲,吐出的每个字音,就连喘息声,都在我主观审美的阈值内,至于你——”
她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尾对瓦莱里奥进行了一番批判,明明矮了对方一个头,却不难感受到咄咄逼人和居高临下的气势。
许久瓦莱里奥才找回自认为完美的笑容,“如果你知道菲恩的过去,玛雅小姐,你觉得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吗?”
虞笙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些什么,但她不打算停,一个深呼吸的间隙,淡声说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会通过我自己的眼睛和心来感受,不需要你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
菲恩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对于目前的虞笙而言,只是无关轻重的小问题。
她喜欢他,这种喜欢里暂时没有包涵任何对未来的憧憬,有的只是当下持续性的心动,换句话说,她是在和这一刻真实又鲜活的菲恩谈恋爱,而不是和活在记忆里或阴暗或在阴暗里不断挣扎着的人格当灵魂伴侣。
怕瓦莱里奥那蹩脚的中文水平听不懂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虞笙多补充了句,“叽叽喳喳的意思是,从嘴巴里到处往外面粪。”
话越说越糙,瓦莱里奥的表情成功变得越来越难看,也终于意识到论嘴皮功夫,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他再挑衅她或者菲恩,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索性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借口有事离开。
等他走后,虞笙才慢腾腾地抽回目光,一个转身,在脂白色的雕花石柱看见一袭银灰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