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夜(95)
她的声音响起:“我是被我外公外婆养大的,小时候我的名声很差,所以同学都不敢惹我,你们经历的这些我自然而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在家里,我过得不算好。”
她先是点了点自己的眼角,“你说的这个漂亮的疤,其实是我小舅母用香烟烫出来的。”
没有去看菲恩错愕的神情,她的手指顺着下颌线停在脖颈,“有一次我把我小舅母惹火了,她就掐我脖子,把我掐到没有了意识。大概是运气好,才捡回来一条命。”
“我肚子上的纹身是和我朋友一起纹的,图案也是她选的,但她一开始是叫我纹在手臂上的,至于我为什么选了这位置,是因为小舅母以前经常拿衣架打我这里,反反复复的,永远在那。可能是给我留下了些阴影吧,现在偶尔我也还会觉得这地方在隐隐作痛,有时候盯得久了,还能看到上面的淤青,我就想用别的东西把它盖住。”
“我知道这很傻,但我当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菲恩说这并不傻,然后叫她baby,“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伤口给我看?”
虞笙愣了愣,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她这么做了,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同种人,他眼里的孤单会因而减弱些。
好像是奏效了,毕竟他现在的笑容看上去真实多了。
她却笑不出来了,尤其在垂眼瞥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后。
直到菲恩捞起被她丢在沙发背上的针织衫,披到她肩头,她僵硬的表情才有了些松缓。
“虞笙,这下你真的该睡了。”
这段插曲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草率。
她挠了挠鼻尖,发出几不可查的一声嗯。
估计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就进入了浅眠状态。
菲恩默念着时间,十分钟后,他压着步子走到她身侧,蹲下。
他发现自己的指腹还笼着暖热的温度,应该是刚才抚摸她脸颊后残留的、让人着迷的余温。
他再度伸手探了过去,在她的唇上摩挲着,见她皱了下眉,才平静地将手抽回,改成用唇轻触。
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在德国的那一个月里,他就偷偷摸摸地做过无数回。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怪物,外表和内心截然不同的怪物,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光风霁月、清明磊落,一旦她的视线离开他,他所谓的冷静自持立即成了经不起推敲的笑话。
来中国前,他和自己的心理咨询师特兰斯进行了一场沉浸式沟通,这也是他第一次明确在自己叙述的故事里具体加上了“虞笙”这个名字。
特兰斯问他:“你有将自己的感情,通过直白的语言告诉你的女孩吗?”
他料定他说的直白的语言里有“爱”这个字眼,“事实上,我们只字不提爱情。我没有问她,也没有问过我自己,她到底爱不爱我。”
“为什么呢?”
他缓慢说:“我认为,只要我爱她,这就足够了。”
特兰斯第二次当着他的面给出了不同的见解,“弗罗伊登伯格先生,光爱一个人是不够的,如果你正在经历一段得不到任何回馈的爱情,一开始,你或许会品尝到单恋的美好滋味,但是时间久了,这种自我感动会不断加重你的心理负担,相信我,再纯粹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他觉得特兰斯说的不对。
他的爱不是纯粹无私的,他的爱里深埋着偏执和占有,底色是笼统的黑,靠着无穷的耐心支撑,才没有显露半分。
不管虞笙爱不爱他,他都会一直爱她,痴迷于她。
但有一点特兰斯又说对了。
单方面的感情确实经不起消磨,他应该在自己变得更加无药可救前,让她无法抑制地爱上他。
菲恩敛了敛神,抬眸,就看见玻璃上映着的两截身躯。
他再次想起和她在德国的那段时间。
她很大胆,做|爱时喜欢开着灯,也总爱将视线投射到卧室的全身镜上,不羞不臊地笑出声。
但他从来不会盯住那超过两秒。
——他的疤太丑陋了,总让他觉得恶心。
菲恩低头,手指抚摸了下她腰间的蝴蝶,并在那落下一吻,祝他的女孩今晚能有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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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菲恩按照虞笙睡前交代的那样叫醒了她,虞笙靠在沙发上缓冲了会,说自己该走了。
菲恩没有留下她,只清淡地说了声好。
虞笙最后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别的,起身回到自己工作室。
那会已经是晚上十点,工作室一片昏暗,只有她和孟棠两人共同的办公室还亮着光,只是百叶窗拉着,她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打开门一看,孟棠正站在窗边,指尖猩红忽明忽暗。
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毛毯,将脚步更多自愿在叩抠君羊武二四旧零八一久尔声稀释到几不可查,加上虞笙刻意放慢动作,孟棠一点动静都没听见,等到风将虞笙的香水味带了过去,她才突地一顿,扭过头,不到片刻,娴熟地掐灭了烟。
“这个委托,你想接就接。”一点开场白都没有,直入主题,相当契合本人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
虞笙没料到她特地折返回来是为了跟她说这句话,更没料到不过几小时,她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又会是谁让她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虞笙只能想到两个人,都是自己没法去求证的人,索性放弃探究到底的念头,将她刚才的话连同语气一字不落地在脑海里复盘几遍,想明白这是孟棠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可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妥协,虞笙也同她保证,“你放心,这次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多嘴,不该做的事我也不会亲自出手,我会引导别人——”
孟棠没给她充足的时间把话说完,“无所谓。”
“嗯?”虞笙是真没反应过来。
孟棠垂眸说:“这次你不用压抑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最后出事了我会给你兜着。要是委托进行到一半,你做不下去了,就换我来,我会用我的方式完成。”
她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淡,虞笙却罕见地听出了狠戾的成分,不亚于六月飘雪带给人的震撼感。
“你说的你的方式,应该和以前都不太一样?”用的疑问句,事实上语气和陈述时并无二样。
孟棠没说话。
这种时候没否认就是承认了,虞笙终于能确定她的转变与苏又澄有关,于是跟着沉默了,她想起自己和苏又澄认识那会,孟棠还没有出现在她们的世界里。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加入进来的,虞笙脑袋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是在苏又澄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又好像更早,八月暑气最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