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草亭本是为行人躲雨而设的,现在两人穿着官服坐在亭中,颇有些怪异。
“谢大人怎么不坐个轿子?这大太阳天的,从会稽县过来这么远的路?”孔不二虽是第一次做官,但自小周围的人全是官场中人,耳濡目染,官与官之间相互奚落,落井下石这套倒是学得□分,所以见谢怀青这么一头汗,忍不住奚落了一句。
谢怀青也不以为意,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道:“让孔大人见笑。”却并不解释为何没有座轿。
显然是难以启齿,这让孔不二的优越感又上来了,他忽然有些同情这位与他同级的县令,好好一个县令怎么当成这样,不该啊不该。
“谢大人找我何事啊?”他整了整官服,笑看着谢怀青道。
“是有关红衣社的事。”谢怀青开门见山,虽然隐隐的,他觉得眼前这个笑得油滑的新任县令不怎么牢靠,但还是直接说了目的。
“又是红衣社?”听到红衣社,孔不二的好心情没了一半,脱口道。
谢怀青一怔:“大人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个红衣社了?”
“知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每家每户门都竖着神像呢,我怎么会不知道?”孔不二有些心烦的挥着衣袖扇着风。
“那孔大人对这红衣社是什么想法?”
“想法?不就是像佛祖,太白这类的神社吗?”孔不二没说实话,他就是因为这红衣社才被皇帝派来的,路上差点被红衣社劫杀不说,昨天入了绍兴城开始他耳边听到最多的就是“红衣社”三个字,他对红衣社的想法是什么,就是此地的土皇帝。只是他为什么要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实话?官场如赌场,掷骰子还要抽老千呢。
而谢怀青哪知道他的花花肠子,见孔不二不以为意,正色道:“孔大人可不要小看这红衣社,那可是之前红莲社的余孽。”
“红莲社?”
“攻占京城,差点火烧皇宫的红莲社,大人不记得了?”谢怀青似乎很激动,站起身。
“真是这样?”孔不二故作忽然领悟,“那谢大人是意思是?”
“这样的组织早点斩草除根为好,照他现在的势力发展下去,早晚会威胁到社稷安危,孔大人,我们应该联起手来,把这个红衣社给铲除。”谢怀青边说边握起拳头。
怎么跟皇帝说的一样?孔不二眯眼看着他,虽然跟皇帝说的一样,可看他现在混得这副怂样,跟他联手?止不定哪天自己也成他这副德性,他又不是傻子。
“那个,”他抓着头,想着那个词怎么说,半天才想起来,“那个还得从长计议,谢大人,我回去考虑,考虑一下。”他站起来,有要走的意思。
“孔大人?”谢怀青不甘心,“这关系到社稷安危啊。”
“知道,知道,”孔不二往外走,他不怎么喜欢谢怀青这类当官的人,看上去一脸正色,其实草包一个,动不动就社稷安危,他见多了,“从长计议啊,我先回去想想。”说着不看谢怀青的表情,出了亭子上轿去。
谢怀青还在身后跟着,见孔不二头也不回的上轿,顿时一阵失望,原以为来了个帮手,现在看来也是个怕事的,指着孔不二的轿子,道:“我看你就是和那何知府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想想,就是根本不想管,好,你们不管,我一个人管,也怪皇上信错了人,派你这种人来做县令,我那废尽心机递上去的奏折算是白写了,我呸。”
孔不二没想到他当场就骂开了,毕竟也是堂堂县令啊,老爹不是说斯文吗?可自己是斯文了,人家不斯文啊。
原来那奏折是他写的,孔不二正自思量,听谢怀青最后一个“呸”字出口,便有些忍不住,毕竟平时无赖惯了,从轿中伸出头去,冲着谢怀青道:“骂谁,骂谁呢?不就是个县令吗?该干啥干啥去,整个一瞎折腾,翻天了。”说着才又缩回头去。
他早忘了自己也是个县令,以为还是一品大员孔将军家的三公子,一口京片子,一骨脑耳就把教训人的话吼了出来,直把谢怀青给吼愣住了。
“回去。”孔不二看看他的样子,放下轿帘对轿夫道。
☆、试探
灯光暗下来,下人关门出去,整个屋子像一个黑暗的牢,他站在窗口,仰首看着暗沉无月的天,手里一枚女子配带的珠环,指腹摩挲而过,渐渐握紧,指节泛白。
他又辗转难眠了,头又开始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现在却像旧疾复发,让他痛苦不堪。
为什么忽然之间又这么想她?是因为她的祭日又快到了吗?还是最近有什么事让他想到了她,然后一发不可收?
“卿卿。”他叫一了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已不似原来的声音。
“主人。”外面有人敲门。
他一怔,哀伤的眼顿时转为冷利,那枚珠环往入怀中,道了声:“是赵霖吗?”
“是。”
“进来吧。”
门轻轻的推开,赵霖看看屋中漆黑,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也不敢再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又叫了声:“主人。”
然后看到屋里亮起来,他抬起头,看到主人一身素衣站在桌旁,旁边是刚点亮的蜡烛,表情淡漠,就这么看着他,他心里无端的一寒,又速速低下头去:“属下来是与主人说那新任知县的事。”
被唤作主人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应一声:“他怎么样?”
赵霖的头又往下低了低,很恭敬的说道:“属下在那孔不二身边观察了两月,他一天到晚除了玩就是玩,没干过一件正事,红衣社的事他也不管不问,据属下看,他根本对我们构不成危胁,我们可以放下心来,任他自生自灭了。”
男子没有说话,半天才道:“你是觉得让你待在他身边太大材小用了?”
“不,不是。”赵霖忙否认。
“此人,”男人在桌边坐下,“此人这两个月的表现确实如你所说,没有一点用,只是我想不通,既然没有一点用,那皇帝派他来做什么?还有,那处官驿,陆老二没有杀了他,反而莫名的死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赵霖。”
“是。”
“他要么如你所说真是个草包,要么就是藏的太深,故意混淆我们的视听。”
“主人的意思是…..。”
“他跟我们耗着,我却没时间陪他玩,他想井水不犯河水,我却偏要处处找他茬。”男子淡漠的眼闪过一丝寒光,冷声道。
做山阴县的县令,如果不生事的话,就过得很省事,百姓柴米油盐这种事全都找红衣社去了,根本不用孔不二操心,一句话,有红衣社这个地土皇帝在,要县令做什么?
所以孔不二又开始了他纨跨子弟的生活,喝花酒,上赌馆,京城时还会斗蟋蟀,此间并不流行,便养了个鸟,走街窜巷的听戏,当时昆腔在绍兴已十分盛行,而昆腔多半路乡随俗编了很多颂扬红衣社功德的戏,每每开场,总是引得一帮人来看,孔不二也会挤在里面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