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姣莲(30)
夕莲心中忽然一阵悸动,她的手心曾经在那迷乱的夜里被指甲刺破了几处,那是印记、是一种甜蜜的苦楚,证明她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抬起含泪的双眸,对上司马昭颜痴迷的目光,闻着他身上那种让人安神的气息,宛若一瞬间就找到了新的依赖,扑在他怀里嘤嘤哭起来。
司马昭颜深深吸口气,他不知道为了得到她而伤害她,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谁让他喜欢她呢,这就是人的欲望,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心安理得。或许以爱之名,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有了托词。他轻轻告诉她:“夕莲,我喜欢你……”
夕莲抽泣的声音骤然停歇了,懵懂看着他嘴角晕开一个温情的弧度,眼睛弯弯闪着月一般的光辉。她呆住了,他的笑容何时变得清澈若此,不带丝毫杂质?
他渐渐低下头,用鼻尖触碰她湿润的脸颊,若即若离。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传遍全身,就像被蛊惑了般神智不清,无力合上眼睛。
昭颜抬起颤抖的手托住了她尖削的下颌。他的唇,试探性的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而后是两下、三下……最终,紧紧吻住再也不愿意放开。
他们将身外的一切都掷入虚无的秋夜,在幽秘芳华的气息中下沉、下沉,仿佛连大地都在下沉。唯有彼此鲜明而具体地停留在浮生中,除去对方,别无他物。
他的手掌温柔而有力地抚上她的锁骨,手心结了痂的伤疤擦过吹弹可破的肌肤,褪开轻薄的纱衣,握住她圆润的肩。早在八岁时,他就想亲吻她的肩。夙愿达成的这一刻,他紧闭双眼,用舌尖记忆下她的触感和味道。
一阵强烈的战栗,夕莲忽然惊恐地睁开双眼,她似乎忆起了一种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害怕得将他推开,声音颤抖道:“不要……”
司马昭颜身体一僵,然后听话地将她外衣拉上,他脸上发烫,羞涩低着头躺回自己的位置,几乎不敢正视她。
夕莲浑浑噩噩,也不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只是心里极度恐慌,心虚得厉害。方才她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予淳的女人、忘记了明年春天她就要出宫了,与司马昭颜再无瓜葛。
“该回去了。”她强作镇定说,“你快去陪琴儿吧……”
昭颜应了,起身离开,一面走一面傻笑,笑得都合不拢嘴。福公公扶他上了车,表情也是格外的愉悦。
到达文阳宫时,琴儿已然安睡,司马昭颜掏出精绣的荷囊,藏在枕下,这是她体贴的心意啊,他会时时刻刻带着、时时刻刻记着。
正打算躺下,福公公忽然轻声来传,一名御前侍卫有事禀报。
昏暗,所有的宫殿都不外如此,即便是点了灯,也逃不过昏暗的本质。
司马昭颜漏夜坐在书房的桌前,耳畔一直回响着悚然的话语。
“皇上离宫六十二日,期间,卢元帅父子进宫觐见太后七次,卢将军夫妇进宫觐见太后两次,每次太后都传了皇后娘娘前去用膳。太后殿过于严密,其中发生何事都探听不到。”
蝉鸣声彻夜未消,一阵强、一阵弱,渐渐好似都化作了西风的呜咽,一浪一浪朝他袭来。他不愿意相信,她居然背着自己在宫中与卢予淳私会……这是讽刺,还是羞辱?
福公公为他披上薄衾,“皇上,秋风起了。”
司马昭颜黯淡的眸子凝视着天边的鱼肚白,声音沙哑:“她心里,只有他。”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的快乐悲伤全都来自卢予淳,与自己没有丝毫干系。他的喉结动了动,一年已经过了半年,明年春天,他要用什么理由留住她?昨夜在观星台乱了分寸的情动,让他第一次体验到面对爱情时的羞涩,那样的甜蜜或许再也不会有了罢……
殿门映出模糊的光亮,一名婢女慌张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皇上,快去看看琴妃娘娘,她流了好多血!”
司马昭颜顿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为什么他们在自己回宫之后才下手?!他疾步冲入内殿朝满室的人大吼:“太医呢?!”
“已经去催了!”
福公公急着直跺脚,“这时辰恐怕还在睡觉!”
琴儿面色惨白,气若游丝,身下已是一大片汪洋的血水。司马昭颜紧紧握住她的手,额上青筋尽显,他细吻着她手上冰凉的血脉,希望可以暖回她来。琴儿一直没出声,只是隐忍地发出粗重的喘息,浑身止不住颤抖。她想知道,床前的男子究竟是更担心孩子还是更担心自己,她好想自私一次,舍弃孩子,好让自己多活几年,陪在他身边。可她说出口的却是:“皇上,一定要保住孩子……”
太医擦擦满额的汗珠,急切道:“才七个月,即使生下来了也难以存活,况且,娘娘身子孱弱,恐怕……恐怕……”
福公公喝道:“恐怕什么?!”
太医趴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怕一尸两命啊……”
“你们之前怎么照料的?七个月都过来了,突然出这么大的事?等着吧,别说一尸两命,没了一个,都要你们抵命!”
“事出突然,必有原因。目前最迫切的是需要皇上拿主意,剖腹取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娘娘也是熬不过去的……”
司马昭颜面无表情,麻木应付着眼前的时光,心里毫无知觉,就是胸口冰凉凉一大块。
良久,琴儿发出平生唯一一次嘶吼:“救孩子!不然来不及了!”
司马昭颜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一步步朝外走去。杀鸡取卵,真的有生机?他明知道没有,还让她承受非人能忍的痛苦。他蓦然发现,自己与母后一样,天生长了副狠心肠。
手心结的痂被他用力抠了下来,鲜血染红了指甲,顺着指尖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零星点点,凝固成浓郁的暗色。
琴儿望着熟悉的轮廓渐渐被昏暗吞噬,在心中默默祈祷。此生注定不能伴他终老,至少,让她为他留下一条血脉,迫使他在对着欧夕莲痴笑时,偶尔会想起她模糊的面容来,只是偶尔就好……
万丈光芒自厚重的云朵后迸射,肆意铺陈在清冷寂寥的每一个角落。皇后的辇车叮当响着急促朝文阳宫驶去,在金色光洁的地面上拖曳出斜长的影子。
夕莲接到消息前,做了一个噩梦,全然忘记了梦中的内容,只剩下狰狞的模糊印象和满面泪痕。她下了车便从台阶一路小跑上去,宫外已跪了一大片人,神情悲痛。他们不是在哀悼逝去的人,而是在为自己即将奔赴死亡的生命感到不幸。
夕莲冲了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入肺腑,司马昭颜就背着手站在窗前,通往内殿的长廊被帘幔遮盖得严实。她想进去看琴儿最后一眼,可昭颜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沙哑说:“别去……”
他眼窝有深深的黑晕,让人看不清眸子里的悲哀。夕莲听说了,为了留一线生机给孩子,琴儿选择剖腹了,她不敢想象帘幔后面是如何的狰狞,或许和她的梦境一样。也不知为何会有心碎的感觉,夕莲忽然落泪了,上前抱住他,轻声安慰:“不要自责,这不怪你,琴儿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