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画室画完画,蹲在他面前拿着画笔在他小腹作乱的,活泼且皮的明暄。
于是他垂下眼眸,莫名地笑了出来。
琪琪很轻地“啧”了一声,拿过水杯接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在了他的唇边,而后拖了个椅子坐在他的病床边。
“你摔着脑子了啊还笑?我问你有没有地方不舒服。”
祁随之抿着吸管,温热的水顺着喉管下滑,缓解了喉咙的干涸感。
“这是哪?”祁随之的声音还是有些干哑。
“……我是谁你知道吗?”琪琪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祁随之沉默了片刻:“琪琪。”
琪琪长抒了一口气:“知道就行,现在还在马恩岛,等你好转一点转院回国。”
马恩岛。
哦,马恩岛。
意识逐渐回笼。
他是带着他那辆跟了他很多年的川崎H2参加的马恩岛TTsuperbike组。
事实上川崎H2这辆车并不适合这个赛道,这辆车相比其他的赛车而言过重,速度被拉到极致的街车虽说直道上几乎封神,但过弯却是一大短板。
马恩岛TT的本质就是环岛骑行,整条街道是围着马恩岛一个圈,作为赛道的部分都是由普通的城市街道甚至是一些乡间小路组成的,整条赛道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两百多个弯道,路面的质量没有保证,也没有场地赛的缓冲区。
所有参加这场比赛的选手,无一不是勇士。
祁随之是带着情绪参加的比赛,在一段山地赛道的出弯道路上有一块儿不算小的凹陷嵌在路中央,他丝毫没有发觉。
前面两圈轮胎与凹陷处擦肩,到了第三圈的时候,机油有所消耗,车的整备重量变轻,他的走线变得大胆了起来。
以至于出弯给油的时候,车胎擦过那处凹陷,翘尾,highside翻下山坡。
与赛道事故一起回笼的意识还有那个被挂断的语音通话。
祁随之刚弯起的嘴角绷成了一条线,下意识地握拳。
疼痛感剧烈,他紧皱着眉,从嗓子里闷出一声“嘶——”
琪琪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惨状,五官都要拧成了一团:“我靠,我喊医生给你打一针镇痛。”
祁随之的额间泌出了一层薄汗:“谢了。”
等待医生过来的期间,祁随之偏了偏头看她:“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浑身上下没哪儿是不疼的,他实在是无法分析出疼痛的根源在哪儿。
琪琪说:“左肩脱臼,手臂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多处骨折,没有手臂那么严重。万幸的是车砸下来的时候没砸到头和脖子。”
祁随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医生拿着镇痛针走到他的身边才开口说了句:“知道了。”
“今年一整年的赛事你都不用想了。”琪琪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治疗,康复训练,彻底根治后你再想着上车。”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祁随之在从酒吧出来后,先斩后奏报名了最为危险的一场赛事,作为车队经理的琪琪知道的时候,报名表已经上交就算了,祁随之还联系好了车队里一个隔壁没跟着跑拉力赛的维修工和他一块儿。
但生气也就气那么一阵,看到他highside的那一刻,所有的气全都消散,幻化成了对他的担忧。
本年度的比赛再怎么重要,也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命重要。
“对不起。”随着疼痛感被麻痹,祁随之闭了闭眼。
“知道对不起就配合医生做手术然后好好做康复训练。”琪琪叹了口气,“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向前看。”
祁随之闭着眼,没再说话。
让他过去吧,随风飘散吧。
话说出来简单,嘴皮子上下一碰什么话都能说。
但要怎么过去呢?
他过不去啊。
从马恩岛的医院转到国内是在两周后。
为了预防左肩从此演变成习惯性脱臼,在给手臂打钛板固定之前,先进行了肩关节的手术。
这段时间内,祁随之一直躺在医院里。
无所事事的的感觉其实很不好,没有了高压的比赛和练车后,脑子就会被彻底放空下来,当思想一放空,所有好的事、不好的事全都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像被困在了炼狱中,晚上是美梦,他爱的那个人永远叽叽喳喳热烈地陪在他身边。
醒来,回到现实,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你说两句话呗,你这样兄弟们真的很担心。”冉乐坐在病床前拿着一柄小刀削苹果,削下来的皮连着大块儿的果肉,“今年没法比赛也没关系啊,你还年轻,回头康复做完了你再练车不就行了。”说完,冉乐把削到只剩一半的苹果塞进了祁随之伤势没那么严重的右手上。”
“……谢了。”祁随之抬了抬手,将那个苹果放在了一旁柜子的杯子上,偏过头看向冉乐。
冉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应该不是摔车的问题吧,之前骑车也没少摔,虽然没这么严重但你也没有这么消沉过。”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去跑马恩岛,是因为明暄吗?”
明暄。
从他醒来到现在,车队所有来探望他的人全都对这两个字只字不提,就好像提起来会触发什么莫名的开关一般。
“你们联系了?他回来了?还是怎么了?”冉乐皱着眉,对着自己的多年好友说话并没有半点顾忌,每一句话都直愣愣地戳进肺管,戳得人喘不上气,鼻酸眼酸。
好一会儿,祁随之闭上了眼:“没怎么,什么也没有。”
大大小小的手术从春天一直到秋天,伴随着痛苦的康复训练。
祁随之咬着牙坚持,一句苦也没有喊过。
医生宣告他彻底康复的时候是在motoGP的赛事中期,但彻底康复归康复,无论是哪一辆摩托车半年不骑上赛道都需要磨合,更何况是motoGP这种纯为赛事打造的摩托车,每一年车厂打造的参加motoGP的车都会相比前一年有所改动。
无法参加今年的比赛,他就只能一圈一圈地在S市的赛车场进行练习。
或者也可以说是摩托车的康复训练。
琪琪跟着车队从葡萄牙回来后正巧看到祁随之在赛道上lowside,吓得魂都掉了。
“祁随之——!”她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个大喇叭冲着赛道上的人大声吼着,“你他妈给我过来!!”
祁随之摸了摸鼻子……
戴着头盔摸不到鼻子。
祁随之摸了摸头盔,将车停好后走到了琪琪身边。
“你来多久了?”琪琪抱臂问他。
祁随之推上护目镜看着面前的人:“没多久。”
“呵呵,没多久。”琪琪冷笑了一声,“我听说你早上就过来了,现在傍晚了,这叫没多久?”
祁随之没说话。
“刚做完手术又把自己折腾摔了,你要真想死你早点说,我都不会把你从马恩岛拖出来。”琪琪气得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他的头盔。
戳得手疼。
“没想死,我只是想尽快习惯跑赛道的感觉。”祁随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