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情景就像一个拉长了的电影镜头,前后不见尽头的小路上一个女孩在艰苦卓绝地跋涉,一路迤逦前行。她扭曲的身影使她长大了正在休息的心一阵阵地疼痛,直到痛醒。
黑夜中她睡意全无,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梦中的情景历历再现。她对这个不陌生,那种悲哀和苦难刚刚过去了几年?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发誓要为过去做出补偿!
趁个空儿,她打的去了亚同制冷公司。那是个坐落在大亚村繁华地段颇有特色的三层建筑。远远地,她下了车,遥看那家公司气派的大门口和进进出出的人,看上去还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但他内心受的伤害她却看得非常清楚:他一定以为志在必得能拿到的那份订单,结果却飞走了;他一定坐在办公室里大叫不可思议,在苦恼,在心痛,没想到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二百多万对他正在发展中的制冷公司来说不是个小数目,起码能带来五十万的利润。
她冷冷地望着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发誓要逼得他破产关门,走投无路!
晚上季文康来找她。
“明天你可以到总部上班了,今晚就收拾东西吧。”
“这么快——钱小豪怎么办?”
“总部缺一名打字员,而这儿恰恰有一个,钱勇夫批的字,你正大光明地过来,就看钱小豪有没有胆量向他叔叔要去!”
一帆紧紧地抓住季文康的胳膊,“你想得真周到,我还怕你夹在钱勇夫和钱小豪之间为难呢!”
“我知道怎么能做到滴水不露又能保护自己。”季文康颇为得意。
一帆走时没向钱小豪告别,他只是个过渡,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再说他也从她这里捞到不少满足虚荣心的东西,她没必要再向他交待什么了。
中国北方建筑集团第8层的打字室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大一些的房间里,正像它所在的位置一样,是整个楼层最无关紧要又最繁忙的,每个部门的人都有权力拿着一些写得歪歪扭扭的文字要求她们整齐地打印出来,却从没给予她们足够的重视。在他们眼里,她们只不过是一些特殊的体力劳动者。
一帆是第三个。打字室原有两个女孩,二十来岁,一个胖胖圆圆的,看样子还在毫无节制地横长;一个则是瘦骨伶仃的排骨,都是伶牙俐齿的本地丫头。
一开始,她们俩不自觉地结成了联盟,要看一看新来者是何方神圣。
一帆很快来了,就坐在她俩的对面,是室内最优等的位置,可以最先吹到窗外的风;而且姿容极佳,漂亮大方,对她们没有“先入为主”的谦虚礼让。最让她们恼火的是她对她们的话题毫不在乎,正眼也不瞧,好像她工作不需要她们的合作似的。但很快她们找到了她的破绽:一帆有一口轻微的山东式普通话。大学四年她一直努力改进,最终没摆脱这点毫无轻重的小尾巴。但精明的她们已由此判断出一帆是个外地人,于是北京人固有的优越感不自觉地浮现出来了,吃饭、喝水和买小零食都自成京派,有意区别于一帆这个外来人。
一帆看够了由权势、经济、地理位置和门户高低带来的人性歧视,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丫头的编排,她的学识、谈吐、经历和气质明显和她们不在一个层次,何必与她们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精力?在工作上,她根本不像她们这么娇嫩,加加班就抱怨连天,她不怕,有太多稿子没完成时,毫不犹豫地接着干,根本不去求她们分担一些。重要的是她的手和她的相貌一样漂亮,录入速度不在她们之下。
三天过后,那两个女孩的声音减弱了,后来竟主动向她打招呼。一帆并不势利,对她们也很友好。
虔诚的季文康只要有空每天都要来,围着一帆转前转后,述说各种话题。那两个女孩却十分不自在,顶头上司老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好在上司的焦点不是她们。
有一天下午,一帆接到工程部的材料预算书,要打印出来。工程部要得并不急,明天交上去就行。可一帆不想拖,明天有明天的事做,今天的做完今天踏实。
下班时间到了,那两个女孩想着要帮一帆一点忙,这时季文康进来了,她们连忙跑走了。
季文康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帆身边,看她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舞翻飞。
“还有多少,快完了吧?”他轻声问。
“估计还得1小时,录完后还得校对,还要打印出来。”一帆心无旁二。
“明天接着干怎么样?”
“如果有事,你先走吧。”
季只得闭了嘴。一帆旁若无人地录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文稿用10页A4纸整整齐齐地打印出来,放在桌子上。不过手脚都麻了,要不是季文康一把扶住她,她要跌个小跟头。
“走吧,我们吃饭去。”季殷勤地为她开了门。
其实一帆想用加班的办法避开季文康,他的诚挚和热情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只是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力和机会,而不想玩弄和浪费他的感情。她承认他是个年轻有为且有魅力的男人,但不是她想要的。
季文康开车找了家不大且明净的鲁菜馆。一帆是山东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鲁菜是合她口味的。
一帆吃饭时最大的特点是毫不做作,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永远以自己的胃为标准,在越来越意识以“淑女”意识要求自己更规矩更娴雅的现代女孩中,她无疑是最酷最豪放的。这套标准要放到别的女孩子那儿,没准是粗俗和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但在她,一个有着精致面孔、凝脂般肌肤、十指纤长的美女来说则是另类风韵了。
看着她,季文康常常入迷到忘记动筷。
一帆没地方住,总部给的薪水高一些,但没宿舍,这几天她都是这儿那儿到处借宿。季文康一再表示她可以到他家里去,他一个人独住一个大房子。一帆不愿去,每一次都变着法儿搪塞他。现在吃到半截,她又有了主意:“今晚还得你自己先走一步。”
“为什么?你又没地方住,我可以把其中一个房间收拾出来给你。”
“不,我怕你干坏事。”一帆坦诚得极其可爱。
季有些苦涩,一方面赞赏她的谨慎,这样的女孩才不会胡来,又一方面心急如焚,不能自持。
忽然她包里的BP机响起来,她看了看电话,是王晓冬,忙着回电话。“完了,手机忘到打字室里了!”
季从腰间拿出自己的递给她。
一帆一边拨号一边回避到卫生间。
“干吗,是给我送钱来吗?”
“当然钱是少不了你的,说好了怎么会反悔!”王语气有点急,“林小姐,听说你现在调到总部了?”
一帆尖锐地冷笑,“你们的消息够灵通啊!”
“那倒是,那倒是,林小姐高升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将来还等着您帮上大忙呢!”